南北方
(三、四)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三)

单骑行走于天地之间,孤独骑士的身影在夕阳的斜映下显得格外修长。黑色坐骑已然损耗大半的铁制马掌和骑士那似乎忘却抹净的,散布着凝固泥点的长靴都说明他曾经历的长途跋涉。但是,他的面容中本应具有的疲惫此刻却毫无显现。当风沙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虽年轻却因干旱与风吹而挂满皴痕的面颊,他的神情始终如水似沉、漠然如一……


* * *


为欢迎亚里奥因父子的远途跋涉而精心安排的洗尘宴设在克鲁帝亚城的诺曼宫,这里曾是身为多拉基亚先主的多拉巴茵德王召集国内所有高级部众进行军事会议的场地,现在却成为新多拉基亚王国招待外域外邦使团,对外交流的广厅。

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微笑中忙碌着,工作着。为三日后规模可能是在多拉基亚的历史上最为庞大与豪华的宴会做着准备。无论是在多拉基亚王宫中劳役了多年的老人们,还是在战争之后才出生的年轻侍从们,都能感到新王国政府明智而有力的施政之下的国家充满了新生与希望的气息。因为这毕竟是多拉基亚的民众破天荒地以非战火非流血的方式获得财富的时代啊!

多拉基亚女王的弟弟,北方兰斯塔王国的利夫国王据说由于健康欠佳,婉言谢绝了阿鲁蒂娜女王提出的共同参加为亚里奥因父子举行的晚宴的邀请。不过利夫国王的王后,在多拉基亚乃至整个优克多拉尔大陆与其母同样以美貌与贤明著称的原诺迪恩公国公主拉格茜丝之女南娜殿下,已经在当日的下午抵达克鲁帝亚,她将代表她的丈夫及其北多拉基亚诸国赴宴并带来北方的祝福……南方的人们以极大的热情欢迎着这位美丽和蔼的异国女性——相对于兰斯塔以一向仇视南方的顽固派占多数的元老院。以北方国母的身份现于世人面前,然而却曾无私地将属于她自己的财产用于援助南方复苏事业的南娜,在南方民众心中早已是圣洁和仁爱的象征——在迎接南娜王后的克鲁帝亚广场,热爱与欢笑成为庆典中真正席卷民众心灵的风暴。

而晚宴的气氛同样是温馨而和谐的——

……

当晚究竟燃起了多少火炬、多少灰蜡……除了负责此项的司仪,没有人真正欲于知晓。但所有的人都有着晚宴所在的诺曼宫明如同白昼的感觉。人们在席间轻声地言语着、谈笑着。仿佛一个庞大的家族在进行亲友间和睦的家宴。

阿鲁蒂娜作为新多拉基亚王国的女王,居于晚宴正席的位置,虽然她有意将其让与菲恩主持,然而菲恩却坚持以臣子的身份安坐于席间左侧位首。他的身边,是兰斯塔王国的王后,也曾是菲恩的养女——南娜;而坐在他们对面,则是亚里奥因父子……

以往的多拉基亚人因为时常忙于战争,并没有多少时间安排这种正规的就餐,但学会一些与贵族交往的礼仪,对身为多拉基亚的王族来说却是在他们在和别国洽谈“雇佣业务”中获取更多雇约金的谈判中大有裨益的。尽管现在亚里奥因已不再是多拉基亚的统治者,但这些先世们赐予的传统,却仍然为亚里奥因及其追随者们予以保留——此刻无论是亚里奥因还是他的属下,都下意识地收敛着将那曾经在全大陆叱咤风云的粗犷气势——也许距离真正的温文尔雅还有差距,但却也算的上是彬彬有礼了。


“现在,多拉基亚的民众终于从掠夺式的生活方式中解脱出来,开始以种植农作物为生了,都是菲恩伯父的杰出贡献啊!”阿尔伯特在席间一直显得有些拘束,在过于光芒四射的父亲面前,他只是低着头以各种不同的单词组合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其实以后困扰我们的问题还相当的多,尤其是作物地域的过度集中。”菲恩轻轻呷了一口铜杯中的红酒,脸上浮起了淡淡的阴云,“现在也许不严重,可以后怎么讲很难说。……也许以后需要的北方援助的项目可能还会进一步增多!”

“哦,父亲?您为何这样说呢?”菲恩的身旁,美丽的北方国母南娜好奇地问道。多少年来,南娜一直称菲恩为父亲,尽管只是在那战争的岁月中的他们为了避免迫害才以父女相称,但战争结束后,已成为兰斯塔王后的南娜对菲恩习惯上的称为却一直得以保留至今——实际上,南娜的确将菲恩像父亲一样的景仰着。

菲恩对南娜无奈地摇摇头,欲言又止。

“嗯?为什么莰斯曼特还没有到呢?他至少应该算是这次晚宴的主角呀?”阿鲁蒂娜停下手中的餐具,轻声地打断了丈夫思绪,她看出亚里奥因尽管如往日般谈笑风生,但隐隐似乎有心不在焉的感觉。

“哦,这个嘛?”谈到莰斯曼特,菲恩再次露出了笑意,他以同样轻的声音回答着,“不必担心,莰斯曼特一小时前已经到达了这里。因为时间仓促,未来得及通知你……我们的薇娜正在帮他正装,现在还没嫁给他呢,就已经开始尽妻子的义务了……”

阿鲁蒂娜和菲恩相视而笑,对于年轻人之间那种无以言喻的相知与默契,他们也曾经历过,体会过。而现在,恐怕他们也会和许多目睹着年轻人幸福表情的老人们同样,有些微微的嫉妒吧……


“哦,阿鲁蒂娜?你为什么不喝酒呢?还记得以前我们曾偷偷去父王……啊!不,先父的地库中饮酒,结果还被……”见阿鲁蒂娜望着自己,亚里奥因猛地发现自己的失神或许已被她察觉而急忙掩饰着,“我记得你的酒量并不比我差啊。”

阿鲁蒂娜未曾饮酒的面容却染上了红晕,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略显羞涩地回答道:

“对不起,其实我很想和你们一起痛饮,只不过……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诞生后就嗜酒如命!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啊!是吗?你现在又有了孩子……恭喜你!”亚里奥因那一瞬间的表情有些奇特,那极其惊讶的神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惆怅,或许……还是嫉妒吗,“阿鲁蒂娜和菲恩先生至今仍如此恩爱,真是令我意想不到。看来当初我的决定是对的……”

“新生命的诞生就是我们未来的延续,不是吗?”菲恩微笑着,手持酒杯站起了身,“国家、民众、我们生存的土地……所有的未来,最终都要由他们去代我们创造了!”

“是的……”亚里奥因也举起了酒杯,“为了新生命,为了未来,让我们……”

“莰斯曼特公子殿下到——”

“薇娜公主殿下到——”

门外,司仪的通报声显得格外响亮……


* * *


“父王,为什么要送我去那个地方?您是否认为我会给您添麻烦?”

“不,孩子。父王送你去的地方……是我们永远的故乡啊!”

“故乡?……那为什么只要我一个人去,父王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孩子,父王是不能回去的……很多事你现在还不了解,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这一切了。”

“不,父王!我不去!我也不要长大,我要留在父王的身边!永远留在……”

“……”

“……父王……您为什么……”

“不要说傻话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族人是多么盼望能够回到祖国!哪怕会为此而献出生命!”

“那……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在多拉基亚军人的心中,多拉基亚人民的独立与幸福是第一位的……”


* * *


门外,一个身着多拉基亚礼服的青年武官和一位跟在他身旁,尽管盛装却仍显得十分活泼的女孩子此刻正携手缓缓走入诺曼宫的大厅——是的,面前这位年轻的军人正是亚里奥因的次子——莰斯曼特!

莰斯曼特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显得还不错,使他略显秀气的面容增添了一些硬朗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也许是在回多拉基亚的路上,途径沙漠的时候遇到了风暴。尽管在他来之前已经沐浴更衣,但碎沙在他皮肤上留下的风痕却依然明显。若不是华丽的装束,很有可能给人以世代生活在多拉基亚干旱中部平民的感觉。

不过接下来的仪式就令人印象十分深刻了——

年轻的见习士官迈着缓慢的步伐,来到那已然数年不见、应该被称为是父王的佩带着龙骑将至高荣耀徽章的中年人面前,沉默对望了许久……

身后,一位侍从递过了一只铺着蓝色绒布的金色托盘——托盘上共摆着三样礼物:一根纯白轻柔的羽毛、一把做工精致的短剑、一本错银纹皮的创世圣典——并将它交于莰斯曼特的手中。

莰斯曼特双手捧起象征神圣的托盘,谨步来到父亲的身旁。他环视在场所有的人片刻,轻轻地单膝跪倒在铺着淡色绒毯的地板上,将三样礼物高高举至他曾无上思念与景仰的父王面前!


亚里奥因默默地凝视着已离开自己身边不知多少年的小儿子,他缓慢地从托盘上取起那根洁白的羽毛,将它细心地别于莰斯曼特用于束缚长发的蓝色发带上。并用锋利的指甲割破了自己左手的手指,用自己的血将羽毛顶端染成了暗红色……他微笑着点点头。示意着对尊敬的回礼仪式已经结束了。

莰斯曼特站起身,托盘被返交于部属的手中,而短剑和圣典却由他亲手献在亚里奥因的面前……

亚里奥因将莰斯曼特献上的短剑别在了腰间,把圣典交与了身旁守卫的阿尔伯特,而随后……

……父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刻已经来到!——没有言语,也无须哭泣——思念中那所有的所有,都在至深的拥抱中溶入了对方的心怀!

多拉基亚的男人是不允许“哭泣”这种情感表示存在于自己的身上,但这些对于在场的女性似乎约束力就小得多了——晶莹的泪水已然布满了女王美丽的面容;南娜纤细的手捂住了几欲失声的双唇;薇娜此刻却早已扑到父亲的怀中痛哭了起来,而她的哭声几乎感染到了所有的人!

……

“谢谢您,父王。是您将我送回多拉基亚,才使我真正感受到拥有祖国的珍贵……”

“谢谢你们,女王陛下、菲恩伯父,正是你们无微不至的关怀,才使我可以完成对多拉基亚人民感恩事业至关重要的学业……你们同样是我的父母!”

“谢谢你,薇娜,由于你的鼓励,才使我从众多的压力中解救出来……没有你,我的精神一定早就垮掉的。”

……

莰斯曼特的成长尽管没有如亚里奥因预期的那样,但也同样没有令身为龙王的父亲失望,他以不同于多拉基亚传统贵族的,温文尔雅的新形象征得了在场所有女宾的注目——为此薇娜一直在掐他的手背,使他不时陷于愁眉苦脸的境地中。

“今天晚上,莰斯曼特就留在克鲁帝亚陪伴你们吧,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短暂的两个小时结束了,菲恩在护送其他宾客离开时这样对亚里奥因言道,同样身为父亲的他,是非常理解亚里奥因此时心情的。

不过,菲恩护送妻子和女儿回到王都后却并未在鲁迪基亚停留,因为南娜来到克鲁帝亚的同时也带来了利夫国王的御诏——

“……晚宴结束后,请菲恩卿立即与南娜一同前往密斯城,以代不便长途跋涉的王姐参加明日清晨举行的南北多拉基亚联盟临时会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如此紧急地召见我们?”

面对阿鲁蒂娜不安的神情,菲恩平静地安慰着妻子并和她简短地告别,对于兰斯塔王家的忠义使他对利夫国王的任何命令都不能违抗——即便是要他献出生命。

……然而他可曾知道,正是这或许短暂的别离,却几乎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 * *


孤独的骑士在风中驻足——与往日不同的,带着些许温湿气味的风——天空中的细云分布的似乎很散乱,但孤独的骑士能清楚的分辨出上苍所要传达给他的意味。

所有的事件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所有的角色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将成为一个傀儡大师,操纵所有的木偶在多拉基亚这个小小的舞台上表演他最喜欢的剧目:也许这意味着鲜血;也许这意味着纷争;也许这意味着他将要为此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管他呢,先行上演就最好不过了!

他已经厌恶了在他眼前的一切,厌恶透顶!他现在只想改变,无论这改变是前进,还是是滞停……

风,仍在他的耳旁呼啸着。

“让我亲手毁掉这可恶的一切吧!”他默默地自语着,犹如梦呓中的诘言!

 

附文3:农产品、种植业及其他

当阿尔伯特称赞菲恩为南方人民建立了杰出的功绩时,菲恩所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在文中他好象对运河对多拉基亚的改变并不显得十分高兴。其实这正是在屏幕外写到此处的我所考虑到的一件事。

大运河的建成为多拉基亚南方提供了必要的水源,人们可以此作为农业生产的保障。不可否认多拉基亚并不会因一条运河的建成完全改变他的气候面貌。但是在一定区域内,雨季可能提前,雨量可能增多。因此,如何挑选农作物种植,就成为急需考虑的问题之一。

甘蔗,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是制糖的主要原料。在欧洲,种植甘蔗的历史远远比咖啡,可可这些奢侈品更加悠久,靠近西班牙,与非洲相隔的广阔沿海地域是历史上著名的产糖区。中世纪的南部欧洲,经脱水处理的甘蔗已常被人们用于酿酒,畜牧饲喂等。鉴于它喜好在温暖,阳光充足而多雨的地域生长,因此是极适合在多拉基亚受北方气候影响较大的运河区域广泛种植的。

那么菲恩担心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农产品种类过于单一的问题。


不仅仅是多拉基亚,它也是所有刚刚完成从其他产业向农业转型的部族或国家都会产生的问题,由于这类国家或部族的民众缺乏对农业生产的经验,他们不知道在一种气候与地貌下应该种植什么,他们只能根据旁人所取得的成绩予以考虑。也就是说别人种什么获得丰收,那么他们也就跟着种什么。

当然,从短期效益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这种盲目跟进的做法如果长期存在并形成风潮,就会逐渐产生“国家农业生产”中最为忌讳的单一化的农产品种植体系。而这种体系的存在将会使国家很快出现对内产品过剩,对外受制于人的尴尬局面,进而对于未来整个地区的农业再生产,农产品消费与各种对外贸易交流都是相当不利的!

(从非洲各个国家的农业体系已经可以看出这一弊端,尽管西方列强的殖民统治也是造成其农业单一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好了,先写到这里吧,下一章将可能出现新的麻烦,我已经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总值希望不会演变为悲剧才好…… ^_^b

(四)

“啊——陛下!”

“什么事!这样慌张!”

“可,可怕的消息!……亚里奥因返国的旧部攻陷了新多拉基亚王国之都鲁迪基亚!就在昨日夜间!!”

“什么?!这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有幸存者从鲁迪基亚逃出并报告了这个消息!而且……阿鲁蒂娜女王和薇娜公主被……被亚里奥因反乱军劫持,生死不明……!!”


* * *


“菲恩亲王殿下——”轻声的呼唤使菲恩从沉沉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他本应很早苏醒,但或许是梦境的诱惑,使他迟迟不愿醒来……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好像真实的令他不敢相信是幻觉的梦境。

菲恩睁开了双眼,此刻的他正坐在密斯城圆桌厅殿外走廊的长椅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绘制着美丽花纹的窗栏撒向大厅的地面。清脆的燕雀叫声不时在碧空与绿荫间回响。

“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当然,他的思维此刻有些混乱的,他似乎隐隐记得自己连夜赶到这里是为了代替有了身孕的妻子参加南北方紧急会议……南娜?似乎没有看到她……难道真的因为过度疲劳使他而忘记了赶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吗?

兰斯塔王国元帅德鲁的参谋此刻正笑容可掬地站在菲恩的面前,刚才似乎是他的呼唤:

“菲恩殿下,会议马上要开始了,请您准备一下。”

菲恩轻捶了一下额头,他的声音不知是长期劳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显得有些沙哑与低沉:

“元老最高院的那些人,今天有多少会参加会议?”

“12个……”参谋的声调却显得比菲恩更低,而他的脸色也变的非常不好。

“你是说他们全部参加了!”菲恩怔了怔,目光中惊疑的神色暴露无疑:尽管代表北方顽固势力的元老院一直试图在北方联盟会议上提出对以菲恩为代表的南北和平派诸多施政建议的不信任案,但像今天这样最高院的12名督政官全部到齐于一次会议,还是自16年前兰斯塔王国重建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是的,大人。实际上就连国王陛下也没有料到他们会要求召开这样的一个会议,一切都显得十分仓促。不过国王最终答应了他们并且根据他们的要求宣布的王国动员令……”参谋的表情说不上是诧异还是不解,菲恩已然察觉了他话中的疑惑。

但更令菲恩疑惑的是一向在他与元老院之间保持中立的国王此时为什么会根据元老院权贵们的要求下达只有在战时才会被起用的王国动员令!

“难道真的要去进攻那支为了参加亲友婚礼、带着和平的目的拜访我们的友好使团?仅仅因为他们曾经是这片大陆原先的统治者?”菲恩顾不得刚刚醒来浑身肌肉的酸痛,他猛然站起了身,心急如焚地赶往密斯城中央会议厅。面对着他们完全有可能做的出的荒唐举动,菲恩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劝疯子行善的傻瓜那样的劳顿——尽管那是否会有效果只靠老天保佑了……

新一天的密斯城阳光明媚,但菲恩却感觉到暴风雨即将席卷的日子不会太远……


“菲恩先生?”当菲恩走过那最后的走廊之时,一个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听起来似乎很熟悉,菲恩转过头。

一个年轻人惊讶地望着兰斯塔的忠勇骑士,新多拉基亚的亲王,他的面容俊朗、高贵,似乎有些异国的风采;那双明亮的、在多拉基亚相当少见的绿色瞳孔,将他的年轻与朝气书写在他的目光中;他身着一件长长的仿佛旅行商人在跋涉中经常用于阻挡风沙外袍,镶嵌着多拉基亚大陆上极其常见的由红蓝线丝组成的花纹……菲恩感觉到那记忆中或许的熟悉,但此刻的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面前的年轻人究竟来自何方,为什么会认识他?

年轻人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仿佛无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静静地走上前:

“先生,您不是曾经说过有机会要去希利基亚拜访祖父王的故乡吗?”

菲恩的双眼露出异样的光芒,仿佛怀疑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

“你……你是……赛弗尔?赛迪王的……”

“嘘——”年轻人急忙将一根手指按在了唇边,“请别声张好吗?我不想让这里更多的人知道——尤其是我的同伴们——是的,菲恩先生,很久不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你……仍在继续旅行吗?两个多月后你就要回国继承王位了!”若不是顾及他的身份不便暴露,菲恩几乎要激动地拥抱面前这个年轻人了。他简直不能相信七年前见面时还是满面稚气,略显腼腆的男孩子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如此英武而成熟的青年。几年前,还在为运河工程奔波的菲恩得到传闻,王子赛弗尔根据父王赛迪下达的“希利基亚王室储君必须为体察人民疾苦而在大陆进行三年旅行后才能继承王位”王命而开始他的旅途。据说这起始于当今希利基亚国王赛迪的父亲雷文的做法将作为一项法令成为日后希利基亚王室的传统而延续。也就是从那时起,赛弗尔就好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出现在菲恩的耳旁。

赛弗尔在菲恩面前仍像孩子那样顽皮地歪歪头:

“是啊,真的很困扰呢。现在已经习惯和朋友们一起旅行,猛然要回去王宫受那些上等人的约束有可能会很不适应呢……菲恩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

菲恩的眉头重新聚集在一起,悲哀的神情使他仿佛瞬间老了20岁:

“去见我的国王,请求那可能降临的战争之神不要过早施展他的淫威……”

赛弗尔的面容流露出惊异的神色,不认识似的看着面前这位以忠义著称的多拉基亚亲王:

“去见您的国王?可……可是利夫陛下现在不在密斯城啊!”


* * *


“马上返回密斯!封锁消息于此,不能让北方的民众知道这一切!”

“是!可是女王大人……您的王姐现在……”

“我知道,我会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屯驻在密斯城北方的军队调动起来随时待命,还要封锁大运河,以防反乱军趁势威胁北方甚至铤而走险去攻击兰斯塔!王姐的事……我决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下令:全军返回密斯!”

“陛下!恕卑职疑惑,密斯城恐怕……鲁迪基亚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见他们的急使前来通报,消息还是我们从鲁迪基亚逃出的守城龙骑兵那里得到的!他们在鲁迪基亚附近也有联络官员啊!”

“也许他们的联络官没逃出来,不能因此指责他们。况且菲恩卿也在那里……不过很奇怪,我走之前他一直在昏睡,我还以为是他太过于旅途劳顿,不忍心叫醒他……难道真的是……”


* * *


“什么?!”菲恩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利夫国王陛下不在密斯啊,他们在昨天下午已经离开了。您……不知道吗?”赛弗尔更加惊奇地询问道。

“不!这不可能!”菲恩简直陷入了极大的错乱之中,“这怎么可能呢?国王陛下亲自下的谕旨召见,怎么会……君无戏言……这绝不可能!”

“召见?他什么时候要求召见您呢?”赛弗尔的脸色阴沉了许多,他感觉面前发生的事并非那么简单!

“昨天晚上!我们参加了为亚里奥因父子举行的晚宴,南娜亲手带来了国王陛下的谕旨,要我们在晚宴结束后随即赶往密斯,参加南北多拉基亚联盟临时会议!”菲恩尽管还未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但本能察觉问题严重性的他已经不容自己再有任何犹豫了!

接下来却轮到赛弗尔愈加疑惑了:

“南娜王后殿下和您……?不,不对啊!她是和国王陛下一起走的呀?我现在的身份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商队医生,但我的双眼不会因此变的愚钝起来!我认识国王陛下和南娜殿下,我发誓绝没有看错——他们昨天下午已经带着卫队从城堡的正门离开了,因为商队昨天就在城外露宿,我才看到了这些。今天我是受命来此请求通过和贸易核准的……”

“昨天?在城外露宿?我走进城门的时候,不记得有过什么商队啊?”菲恩的神经几乎快要崩溃了。难道真的遇到了鬼?

“等等!”赛弗尔突然像了解了什么,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以眼色示意菲恩,一老一少两人就近躲入了走廊间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菲恩先生,你认为今天是几月几日?”赛弗尔言道,他的话像是在开玩笑,但严肃的神情却说明他完全是认真的!

“797年3月5日,怎么了?”菲恩不知道赛弗尔这句话的用意为何。

“不对,菲恩先生!”赛弗尔全明白了,“今天不是3月5日,是6日!看来您真的被骗了!先生!”

“3月6日?怎么会?难道是我睡了整整一天?……等等,可我醒来时却坐在大厅的长椅上,那个参谋还告诉我会议快要开始了……原来……”菲恩仿若突然从梦中惊醒,似乎明白了什么。

赛弗尔的表情冷若冰霜:

“是的,如果我的分析不错的话,先生,整件事应该是……”


……………………


“……国王陛下很信任您,一些人的恶意中伤无法动摇您在王国中的地位,而由于您的声望以及在南部存在的支持您的势力又使他们不敢贸然下毒手……”

“他们试图借用亚里奥因回来的机会,以瞒天过海的方式一石二鸟:先用药水让您沉睡,待国王走后再让醒来的您参加这个假会议,发布一个假命令,让身为多拉基亚亲王的您调动北方军队……或是随便什么对于北方来说敏感的问题都行——私调军队;蔑视王权;勾结外敌;图谋不轨——只要能为他们的阴谋陷害找到‘公开’且‘正当’的借口……”赛弗尔的眼皮突然抽搐了一下,真正的怒火浮现在他的双眼中,“原来是这样?……那个穿着灰色长袍,和国王陛下的体态相貌十分相似的平民,在士兵的带领下经过长廊……怪不得我感觉他们鬼鬼祟祟……应该也是为这次会议给您准备的‘礼物’吧!”

“岂有此理!”菲恩已然怒到了极点,“只知勾心斗角的王政败类!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祸国殃民的家伙……”

“先等等再说吧,倘若真是这样,现在先生您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赛弗尔的声音有些焦虑,“您现在还要去参加会议吗?他们一定会以国王的名义向您下达命令……我说过的,您无论接受与否,都将给予他们以借口对您不利!”

“……要是您当众戳穿他们的阴谋……他们肯定会狗急跳墙……就算能逃过他们的追杀,恐怕全城的军队也会成为您的敌人!”

“我根本不打算逃避什么,”菲恩平静了下来,轻轻地摇摇头,“既然我在这里,就一定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时刻为王室尽忠职守,这是身为兰斯塔骑士的责任——哪怕是为此献出生命,再所不惜!”

“菲恩先生!请您不要意气用事,因为现在的形势不允许您这样做啊!”赛弗尔握紧了菲恩苍老而冰冷的手,“老将军,您的忠诚之心我非常钦佩。但是此刻如果失去您,整个多拉基亚可能又会面临一场浩劫啊!”

“正是因为要阻止这可能到来的浩劫,现在我才不能一走了之。”菲恩的坚定没有一丝动摇的迹象,“他们如果发觉我了解了他们的阴谋而离开的话,他们一定会孤注一掷……他们既然能说服国王陛下发布王国动员令,我已经能够想象出昨天没有我参加的会议将会让国王陛下做出怎样的选择……即便没有理由,他们也会制造一个以便发动袭击。”

“菲恩先生!”赛弗尔简直不知该怎么劝服面前这位似乎有些顽固的中年人,“可是……可是如果您遭遇不幸……您的妻子,您的两个女儿该……”

“轰隆——”一阵突袭而来,几乎如雷鸣般的响声带着地面的剧烈震动打断了赛弗尔焦虑的话语,中央议政厅外一片混乱的喊叫……菲恩与赛弗尔停止了辩论,他们惊讶地冲过走廊推开了大门——

一只巨大的飞龙似乎是从天空中掉落在厅外的广场上,它激起了巨大的烟尘、它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而骑在它身上的兵士,其况更惨……

面前突发的一切令两人着着实实大吃了一惊……


* * *


“报……报告大人……鲁迪基亚,被……被亚里奥因旧部军队攻陷,阿……阿鲁蒂娜女王陛下……和薇娜小姐被……”

新的战争姗姗来迟,但毕竟还是来了——

 

附文4:

也许有人看到这里或许会很不解:现在就将阴谋揭露出来会不会显得太早呢?

诸位请不用担心,这个阴谋只不过是我在文章中做的第一个比较明显的铺垫,可以说它和我们真正要去了解的内幕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联系(勉强称得上关系的,只是这个小阴谋与幕后那个未知的大阴谋发生了冲突,导致它的彻底流产),真正造成浩劫的主谋还没有出现。


在描绘政治的文学史中,经常可以看到勾心斗角的政客们那一环套一环彼此交错施展阴谋的描述。而关于这种阴谋与阴谋之间产生意外碰撞,产生意外结果的描述,则很少见人将其备录在案边。其实,这种情况的产生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孙文(中山)先生在提议国共合作、改组国民党发起国民革命之前,曾经两次在广东发动反对北洋军阀统治的护法运动,其中第一次是依靠当时盘踞广州的军阀唐继尧、陆荣廷,还有当时刚刚因失势而从北方投奔而来的陈炯明,而当时的北洋政府仇视南方护法运动,率先进攻护法军和宣布护法的省份,南方军阀迫于军事压力,同意孙文先生的主张,成立护法军政府(之前是由当时的广州督政府指挥护法),选举孙文先生为大元帅,后来在他的号召下,川军、黔军、滇军协同粤军作战,给予北洋军以极大的打击,迫使北洋政府放弃了湖南、江西等许多省份,焦头烂额的段骐瑞无法阻止北洋军的溃败,而自己的一些盟友又以军事疲软为借口逼其下台,不得已他竟想出借和谈为名,邀孙中山北上并借机加害的毒计,于是他率先提出南北和谈。并派遣了特使。

但当段骐瑞的特使赶到广州想面见孙中山的时候,却得知中山先生早已离开了广州出国去了。原来在段骐瑞的北方政府内矛盾重重的时刻,南方军政府内也发生着激烈的争吵,唐继尧、陆荣廷并不打算以牺牲自己在广州的利益为代价去搞什么“护法”,他们害怕由于孙中山的介入使他们失去苦心经营的势力范围,所以一旦形势有了好转,他们马上开始架空孙中山,排挤革命人士,就在护法战争进行不久,他们玩弄了一个所谓“七总裁”的阴谋,即废除大元帅一职,所有军事及行政命令,交由7位被“选”出的总裁按过半数方式决定。这实际上就是剥夺了孙中山先生在军事,行政上的最高行使权,尽管他被选为七总裁之一,但实权已旁落到广东军阀政客的手中。被迫辞去大元帅职孙中山先生对此非常愤怒,决定出国。当北方的特使来到广州时,他已经离开广州很久了(南方的军阀为了避免混乱,在中山先生出国五天之后才将消息公开)。原本将中山先生作为谋害目标的北方特使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最后与南方军阀草草地签定了一个停战协议后灰溜溜返回北京。段骐瑞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是南方军阀的排挤阴谋阴差阳错地救了中山先生的命!


诸如此类的故事还有许多,不过感觉这样写在某种意义上比描述一个环中套环,计中扣计的故事稍稍简单些,我的水平还远远未达到能描绘上述阴谋形式的程度,还请大家多多谅解!

在残酷的战争中,受害最深的则是妇女和孩子,阿鲁蒂娜和她可爱的女儿就要在图谋不轨的作者笔下成为战争的牺牲品,真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不过我想,如果现在换成别人,或许会比我给她们安排的磨难更加深重。因此,阿鲁蒂娜小姐。请一定原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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