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的说,雷多利克着实算不上一个非常聪明的政客,他能够得到帝国长官赏识并被任命为克诺特与曼斯塔两地总督的主要原因,也许只应单纯地归功于他那善于生产蜜糖的舌头以及不知究竟谁领导谁的智囊团。
“说起来很难令人相信,虽然我曾经在克诺特度过了一段不算短暂的时光,可却并没有见过这个克诺特帝国派的代表性人物——雷多利克。”三年前,当公爵夫人将红茶递到我面前时就曾不无“遗憾”地揶揄道,“否则他们完全用不着花那笔钱只是为通缉‘拜奥沃夫之子嗣’。直接通缉我不就好了?”
数年来,关于拜奥沃夫那被渲染的近乎神话的继承者的传言已经不单单满足于在市井街头流传,它堂尔皇之地走进了上流社会,走进了北多拉基亚新贵族的圈子。成为他们在厌恶毫无刺激生活之时能够最有效令自己精神感到振奋的话题之一——甚至连雷多利克本人也无法例外呢。
让他们这样担心也许是有道理的,就像养尊处优的国爵老爷们永远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以出卖生命来维持生命这种荒唐举动的存在一样,他们永远不会拥有那个少年在斗技场面对凶残对手时那冷漠甚至冷酷的目光——他必须击倒他的对手,这是维持生命的方法——只有神志清醒的武者,才会明白它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凶讯。
我没有再次见到公爵夫人。据说她为了能够与十三年前被迫分离的孩子重新相聚而于不久前离开了一直尽心竭力照顾着她和她女儿的英雄骑士所隐居的地方。出于不想连累朋友的心情,她原本打算不辞而别,但这一回菲恩的洞察力却明显进步了许多……
也许那是自他们在希利基亚一别而于北多拉基亚重逢之后发生的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并没有人亲眼目睹这一幕,但从被紧紧关闭门窗无法阻止两人争论话语的倾泻,令所有经过这房间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足以说明当时状况的激烈!
菲恩能够成为被多拉基亚大陆人民广为传诵的“大陆第一枪骑士”,不仅仅在于他技艺的精妙高超。更主要还在于他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和鲜有败绩的常胜威名。即便是在兰斯塔失陷之役前后数月间,他所率领的部队也是令敌军遭受损失最大,最为让他们惧怕——所谓“闻风丧胆”毫无夸张成分——的铁军!然而,连菲恩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一个对手是他今生今世永远不可能战胜的。
……或许身为男性的我们,真的很难理解一位母亲为思念因战火而身在遥远彼方的孩子所做出的种种表述情感的行为——哪怕它在我们看来是如何的荒诞不经——然而,人们通常会因某种原由默许女性保留在此刻做出种种不明智选择的权力,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捍卫她在此刻的尊严!
这一切,仅仅因为她的名字叫做:母亲!
(以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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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者的失败使公爵夫人最终兑现了自己的愿望,她悄然离开了自由的避风港,离开了她那仅有12岁,尚需要母爱关怀的女儿,离开了所有仰慕着她、关心着她、爱护着她的人们。走向遥远、未知,困苦艰难而危机四伏的寻子之路……
——雷文王《东方诸王本纪三》之《十二王妃生平》
狮子王的落日余辉;遗物、故去者与大地精灵的嘱托;妮艾娜奥尔的命运是否只有伤痛?
没有阳光的森林散发着阵阵预示冬日来临的气息,哪怕是平日将自己的胆量叫得最响的英雄骑士,这里的一切也足以令他毛骨悚然!
细饰着精致纹理的白色长靴交替压过布满树叶的地面,发出细微沙沙的声响。在灌木丛间飞舞的荧火虫所发出的微光映照下,只能模模糊糊望得到一个玲珑纤细的身影,缓慢地在林间的小路间移动着。
光芒的暗淡的确无法让人察觉夜之访客的目光中更多的究竟是哪一种情感,不过,从此刻在森林间的徘徊身影中,分辨出那隐约的悲愤与彷徨或许已经不是难以办到的问题。
刺骨潮风所引起的不快并没有令夜访者的步伐减慢。当巨大的不幸带来尤如嗜血的水蛭叮在心脏上那样剧烈痛苦的时候。小小的烦恼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黑色的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长久的沉默,随着初秋的碎叶随风而逝……
星莹飞散在渐渐靠近面颊的手指间。它轻轻地游走于神秘灰影的身旁,犹如温柔的绿树之精灵在空中飞翔。引导着无尽思绪返回到那残风萦绕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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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凉意全然失去了它在秋日的含义,被红色的光芒笼罩之下的曼丁诺,不知哪些源于遥远的朝阳,哪些源于战火的彷徨。
北部的城墙已倒塌大半,霍林与拜奥沃夫所率领的雇佣军,正是在这里成为第一批攻入曼丁诺城的克兰贝尔军队。负责督战的雷克斯则亲眼目睹在此处守卫的亚克多里亚军队指挥官加克班·杜米雷斯在斗技场帝王霍林出神入化的技艺面前一败涂地的丑态。剑光闪烁中,加克班失去头颅的身体在空中被惯性推出了数丈之远后才真正倒下!
“麻烦的事现在才刚开始……”霍林轻轻甩去溅在剑身上的血迹,喃喃自语道。
十万亚克多里亚军队在战争的熊熊火焰中灰飞湮灭。辛格尔德的出色指挥令希亚鲁菲联军再一次以弱胜强,取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战绩。不仅仅是重镇曼丁诺,通向亚克多里亚北方全土的门户也就此被打开了……
战役胜利了,却无人喝彩……
寂静统治着人们,已经攻进曼丁诺的军队从仍飘散着青烟的残垣断壁间默默地退了出来。他们尽管都还活着,但神情却是那样迷惑、疲劳和缺乏生气,竟令人不知道究竟谁是战败者?三名参加了攻城的士兵被自己人处决在城内——辛格尔德决不允许自己的军队中有在战争中趁火打劫、劫掠财宝,污辱女性的败类存在——他们的头被装进铁笼,悬挂在城角最高的塔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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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不到十天的休整,即因设在西部以监视西鲁贝尔亚克多里亚军动向前哨的通报而结束:
“夏卡尔王剌令:诺迪威黑十字骑团出动!!”
在世界上,什么样的消息能够令17岁即驰骋疆场,迄今未曾对任何强敌产生过恐惧的辛格尔德感到一阵恶寒袭来?或许,这就是……
迟到的不幸,仍然只能是不幸。无论它来得多么从容……
风,卷动着灰色的旌旗,漆黑的十字徽章飞舞在铁流与烟尘的缝隙中。整齐而伴随着强大轰鸣声的铁蹄仿佛在向世人宣告这批身披黑色战甲、高大彪悍的骑士们是怎样地训练有素和坚不可摧!!对于许多在历史上曾与亚克多里亚联邦为敌的国家而言,面前那如深秋南迁的渡鸦般汹涌压来的骑士军团无异于一场巨大的黑色噩梦!
“如果我是辛格尔德,”紧急军事会议之后,菲莉是这样压低了声音对我言道,“我一定会对那卑劣的小人(王国监军)这样说:‘既然你如此自信于王国的武运,为什么自己不去靠着它和艾鲁托沙大人交手一下试试呢?’!”
“首先,你不是辛格尔德;其次,监军的责任不在作战而在于监督作战的人……如果每个赞美死亡的人都可以舍身赴死,那世界上岂还会存在对死亡的赞美?”我这样回答着菲莉,其实我很清楚菲莉和我一样对这个问题并不存在欲求答案的想法。实际上我们都不知道,当军队真正相互面对的时候,更加令人惊疑的事还在后面!
与地面撞击的铁蹄声并不孤独,至少可以在魔剑于封印的剑鞘中嗡嗡作响的伴奏声中显得沉闷、浑重。黑色的战马承载着魄力与杀意缓缓晃动着来到阵前。艾鲁托沙的目光比死神更加黯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剑锋下会存在仁义的情感。
“艾鲁托沙,吾王十分赏识你的武勇,你身为圣战士后裔,却要听命于一个并无圣痕、无德无才且对你心存疑惑的君主,又有什么必要呢?……亚克多里亚联邦已然摇摇欲坠,而你,应该成为亚克多里亚当之无愧的新王,来吧!克兰贝尔王国将帮助你们诺迪威族实现独立!这是你们的机会!!”
艾鲁托沙用出乎意料之外的耐心听完了克兰贝尔监军大人滔滔不绝的说辞,似乎连漠视的目光也吝于投射给面前的男人:
“你要说的只有这么多吗?”
监军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策马向后退去,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他的双眼全都睁到了眼眶之外,暗红色的血混合着涎水从他的嘴边喷涌而出。他的身体离开了马鞍,整个人完全悬在空中。只有喉管在咯咯作响,因为那时它正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压碾出深秋枯枝被踩在脚下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只用左手要你命就足够了!魔剑米斯特鲁亭是不会为你这种渣滓而出鞘的——你的血太脏了——我的魔剑有洁癖,而我不介意!”
艾鲁托沙轻轻甩掉了肮脏的尸体,一双比剑更锐利的目光冷冷注视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克兰贝尔联军。注视着……昔日如手足般亲密的朋友:“我知道以你的立场是不会杀他的,我也知道你如果在这个渣滓继续监视下处境究竟会怎样!因此我替你宰了这家伙,他们也许就不会为难你了……我一年前欠你的情,现在算是还清了!!”
尽管艾鲁托沙的克兰贝尔语带着浓厚的亚克多里亚腔,但任何人都能清楚地感到艾鲁托沙将话语中的某个词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重!
辛格尔德低下了头,怒吼声向暴风雨中发威的雷鸣般冲击着他的耳膜!
“抬起头!看着我!!”
“艾鲁托沙……”乔安想插话似的吐出友人的名字后就再也未能将下半句表达出来,艾鲁托沙没有向他转过头,但乔安清楚地觉察到狮子王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相信,自己其实已经无能为力。
“艾鲁托沙……拜托你、收剑吧!我……我真的不想和你战斗!”辛格尔德抬起头,但声音仍小的像蚊子,“就算要我用性命交换,我也会完成把亚克多里亚交还的约定。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不,几天就好!我一定能说服陛下的,请相信我!”
狮子王和他的坐骑就这样僵立着,僵立着——他好像听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寂静像微风般转瞬即逝——不知过了多久,黑骑士的面容间终于浮上了一层苦楚的笑意,双眼却透出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犀利坚毅的光辉:
“…辛格尔德,对不起,不用再说了。现在能做的只有互相以骑士的身份打一场无愧之战!来!上吧。辛格尔德!不必手下留情……我同样不会!我的魔剑米斯特鲁亭已经准备好了,拔出你的蒂鲁芬克!今天,就是你我决一胜负的日子!!”
辛格尔德失神的目光终于消失在他渐趋坦然的面容间,他慢慢闭上了双眼。无论以后将发生什么,此时他已经决心用生命作为失信于至交的偿还!
“对不起,蒂娅多拉,恐怕我只能护送你走到这里了……”当艾鲁托沙的坐骑发出可怕的咆哮、黑魔剑向他飞舞而来的时刻,辛格尔德最后能够想到的,却似乎只有这些……
“住手!!如果你的剑能对你最好的朋友挥起,那么你应该也可以对我挥起!!”完全失去往日轻柔与优美,无比凄厉的喊声从辛格尔德面前的方位响起,尽管因仓促和激愤而显得有些嘶哑,但那声音对于一年来在亚克多里亚生活着的战士们来说是多么的亲切与熟悉啊!
每个人都未曾察觉——包括艾鲁托沙、辛格尔德和所有景仰、爱护她的人——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来到了正欲拼死搏杀的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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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林中的身影突然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面孔而失声痛哭起来。在深夜的静寂中,哭泣声显得那样凄惨、孤独和无助。那并非女孩子因恐惧或焦虑而发出的撒娇式的哭声。在每一次的呜咽声中,都不难读取到那沉重、不知压抑了多久的绝望与悲伤!!
也许就在刚才,她还在尽力使自己不要表现的过于痛苦的样子,然而梦中的思绪却最终击溃了她所有能发动起来的自制力!
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女孩的哭泣声依然令人心碎……不用验证女孩子的珍宝中还有什么会比悲伤的泪更能穿透男孩的心……对于此刻站在女孩身后的人而言,他无比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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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之后,夏卡尔王竟砍下艾鲁托沙的手足,挂在西鲁贝尔城头的四角。所谓向民众威示‘反乱者’的下场……”
“简直不能用‘残暴无度’这个词来形容夏卡尔的行为的万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我没有对她讲述这些……如果拉格茜丝知道了这一切细节,她一定会崩溃的——艾鲁托沙也许已经预感到自己生命的终结,因此才会听从当时挡在我们之间的拉格茜丝那些原本牵强的劝告,回到西鲁贝尔城继续做最后的尝试……”
“怎么?她还不知道艾鲁托沙已经……”
“不,我相信冰雪聪明如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从艾鲁托沙将拉格茜丝小姐母亲的遗物——大地之剑交给她的时候就已经……”
“那你怎么还能同意让她一个人出去散心?你疯了吗?她要是有什么不测,你我怎么向身在天国的艾鲁托沙交代!”
“不……她并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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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黑暗中,身影的跟随者终于开了口——恭谦、惶恐,完全没有任何激烈的成分——如果仅仅听声音,人们绝对不会将他与几天前还在战场上用冷酷的目光和骁勇的斗志带给敌人死亡讯息的盖伯尔克旅团军团长联系在一起。
然而,和他想的有些不同,哭泣的公主根本未曾因为他的召唤而做出哪怕是片刻的回应,仿佛她早已感觉到那始终默不做声,然而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不速之客是谁。
“公主……我只想说: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也许是受了少年仓皇语气的影响,少女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来,但她依旧没有站起身,没有回过头。
可怜的菲恩试图把每个句子都尽可能地拖得更长,他认为这样也许会有助于减轻公主心中的伤痛:
“艾鲁托沙殿下、他……这一切……”
“菲恩,你知道吗?”公主忽然竭力控制住了抽泣,轻轻打断年轻骑士的话语,菲恩只感觉心中猛地一颤,“你可想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菲恩终于看到了少女的面容,因为,她站了起来;因为,她回过了头。当月光终于透过天空中的云层温柔地洒向地面的时候,菲恩再一次看清了。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他的确很熟悉面前的公主,但,那曾几何时同样应该熟悉的目光,此刻却显得那样陌生——刚刚从泪水中挣脱出来的双眸,显得是那样的透明、晶莹,犹如星空下微明的水晶。
“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公主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走过菲恩的身旁,年轻的骑士似乎只能看见她的唇缓慢地蠕动着,仿如山间溪水般潺潺流出心中的无限美好,“我傲慢、固执、任性而又顽皮,常常会惹出很多麻烦……”
“记得还是在我七岁的一天,当我一觉醒来,发现母亲送给我的小鸟不幸死去了,我哭着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父王……年少的我丝毫不理解当时正身缠军务的父王的辛劳,而只是一味对他那‘毫无理由’的冷漠态度感到无比的愤懑!”
“为了报复父王,我偷偷将死去的小鸟放在厨室的汤锅中,我全然不知在那时已经闯下了大祸,因为那一次宴会,正是为迎接签订边境和平协议来到诺迪威的贝尔当王国、尤克维公国两位君主而筹备的……”
“尽管两位君主因为我的幼小而没有追究这次不愉快宴会的责任,但我的行为险些令以数以万计人的鲜血与生命换来的边界和平协议面临完全破弃命运的事实却是无可争辩的。”
“几乎被我的恶作剧气得发疯的父王拔出魔剑恨不得将我砍成碎片,但最终承受了魔剑落在身体上的痛苦的人……是哥哥!!是当时刚刚被册封为骑士的哥哥挡在了我的面前。用身体保护着我不被父王伤害……”
“暴怒父王的剑劈在了哥哥的背上,结实的铠甲被击得粉碎。身受重伤的哥哥……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
“我的记忆只会在这一刻停留,因为……我永远无法忘记哥哥……哥哥那到处是血,却依然毫不在意的微笑着的面容……啊——”
拉格茜丝第二次用手捂住了已然泪流满面的脸,方才还未曾发泄出的情感此刻痛快地转化为哀痛的泣不成声……
“是的,我的哥哥……每一次当严厉的父王因为我闯下的祸而要惩罚我的时候,哥哥他……他都会原谅我、包容我、为我求情,甘愿为我承担一切……我喜欢他,我真的很想喜欢他!但、但是我却只会给他惹祸,只会给他带来灾难。只会害他白白牺牲……”
“公主……”
“不要说了,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如果……那时我不到战场上去多嘴多舌,如果……我能够缠住他,不让他离开……他也许就不会……不会……”
“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我完全可以想到的,也完全可以做到……但……但我没有……我真没用!”
“那你就死去吧!!”两个人的身后传来的可怕的暴吼声,大惊失色的菲恩和从哀痛中猛醒的拉格茜丝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到背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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