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茜斯之恋
(九、十)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九)

诚实的说,雷多利克着实算不上一个非常聪明的政客,他能够得到帝国长官赏识并被任命为克诺特与曼斯塔两地总督的主要原因,也许只应单纯地归功于他那善于生产蜜糖的舌头以及不知究竟谁领导谁的智囊团。

“说起来很难令人相信,虽然我曾经在克诺特度过了一段不算短暂的时光,可却并没有见过这个克诺特帝国派的代表性人物——雷多利克。”三年前,当公爵夫人将红茶递到我面前时就曾不无“遗憾”地揶揄道,“否则他们完全用不着花那笔钱只是为通缉‘拜奥沃夫之子嗣’。直接通缉我不就好了?”

数年来,关于拜奥沃夫那被渲染的近乎神话的继承者的传言已经不单单满足于在市井街头流传,它堂尔皇之地走进了上流社会,走进了北多拉基亚新贵族的圈子。成为他们在厌恶毫无刺激生活之时能够最有效令自己精神感到振奋的话题之一——甚至连雷多利克本人也无法例外呢。

让他们这样担心也许是有道理的,就像养尊处优的国爵老爷们永远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以出卖生命来维持生命这种荒唐举动的存在一样,他们永远不会拥有那个少年在斗技场面对凶残对手时那冷漠甚至冷酷的目光——他必须击倒他的对手,这是维持生命的方法——只有神志清醒的武者,才会明白它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凶讯。

我没有再次见到公爵夫人。据说她为了能够与十三年前被迫分离的孩子重新相聚而于不久前离开了一直尽心竭力照顾着她和她女儿的英雄骑士所隐居的地方。出于不想连累朋友的心情,她原本打算不辞而别,但这一回菲恩的洞察力却明显进步了许多……

也许那是自他们在希利基亚一别而于北多拉基亚重逢之后发生的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并没有人亲眼目睹这一幕,但从被紧紧关闭门窗无法阻止两人争论话语的倾泻,令所有经过这房间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足以说明当时状况的激烈!

菲恩能够成为被多拉基亚大陆人民广为传诵的“大陆第一枪骑士”,不仅仅在于他技艺的精妙高超。更主要还在于他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和鲜有败绩的常胜威名。即便是在兰斯塔失陷之役前后数月间,他所率领的部队也是令敌军遭受损失最大,最为让他们惧怕——所谓“闻风丧胆”毫无夸张成分——的铁军!然而,连菲恩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一个对手是他今生今世永远不可能战胜的。

……或许身为男性的我们,真的很难理解一位母亲为思念因战火而身在遥远彼方的孩子所做出的种种表述情感的行为——哪怕它在我们看来是如何的荒诞不经——然而,人们通常会因某种原由默许女性保留在此刻做出种种不明智选择的权力,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捍卫她在此刻的尊严!

这一切,仅仅因为她的名字叫做:母亲!

(以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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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者的失败使公爵夫人最终兑现了自己的愿望,她悄然离开了自由的避风港,离开了她那仅有12岁,尚需要母爱关怀的女儿,离开了所有仰慕着她、关心着她、爱护着她的人们。走向遥远、未知,困苦艰难而危机四伏的寻子之路……

——雷文王《东方诸王本纪三》之《十二王妃生平》

狮子王的落日余辉;遗物、故去者与大地精灵的嘱托;妮艾娜奥尔的命运是否只有伤痛?

没有阳光的森林散发着阵阵预示冬日来临的气息,哪怕是平日将自己的胆量叫得最响的英雄骑士,这里的一切也足以令他毛骨悚然!

细饰着精致纹理的白色长靴交替压过布满树叶的地面,发出细微沙沙的声响。在灌木丛间飞舞的荧火虫所发出的微光映照下,只能模模糊糊望得到一个玲珑纤细的身影,缓慢地在林间的小路间移动着。

光芒的暗淡的确无法让人察觉夜之访客的目光中更多的究竟是哪一种情感,不过,从此刻在森林间的徘徊身影中,分辨出那隐约的悲愤与彷徨或许已经不是难以办到的问题。

刺骨潮风所引起的不快并没有令夜访者的步伐减慢。当巨大的不幸带来尤如嗜血的水蛭叮在心脏上那样剧烈痛苦的时候。小小的烦恼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黑色的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长久的沉默,随着初秋的碎叶随风而逝……

星莹飞散在渐渐靠近面颊的手指间。它轻轻地游走于神秘灰影的身旁,犹如温柔的绿树之精灵在空中飞翔。引导着无尽思绪返回到那残风萦绕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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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凉意全然失去了它在秋日的含义,被红色的光芒笼罩之下的曼丁诺,不知哪些源于遥远的朝阳,哪些源于战火的彷徨。

北部的城墙已倒塌大半,霍林与拜奥沃夫所率领的雇佣军,正是在这里成为第一批攻入曼丁诺城的克兰贝尔军队。负责督战的雷克斯则亲眼目睹在此处守卫的亚克多里亚军队指挥官加克班·杜米雷斯在斗技场帝王霍林出神入化的技艺面前一败涂地的丑态。剑光闪烁中,加克班失去头颅的身体在空中被惯性推出了数丈之远后才真正倒下!

“麻烦的事现在才刚开始……”霍林轻轻甩去溅在剑身上的血迹,喃喃自语道。

十万亚克多里亚军队在战争的熊熊火焰中灰飞湮灭。辛格尔德的出色指挥令希亚鲁菲联军再一次以弱胜强,取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战绩。不仅仅是重镇曼丁诺,通向亚克多里亚北方全土的门户也就此被打开了……

战役胜利了,却无人喝彩……

寂静统治着人们,已经攻进曼丁诺的军队从仍飘散着青烟的残垣断壁间默默地退了出来。他们尽管都还活着,但神情却是那样迷惑、疲劳和缺乏生气,竟令人不知道究竟谁是战败者?三名参加了攻城的士兵被自己人处决在城内——辛格尔德决不允许自己的军队中有在战争中趁火打劫、劫掠财宝,污辱女性的败类存在——他们的头被装进铁笼,悬挂在城角最高的塔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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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不到十天的休整,即因设在西部以监视西鲁贝尔亚克多里亚军动向前哨的通报而结束:

“夏卡尔王剌令:诺迪威黑十字骑团出动!!”

在世界上,什么样的消息能够令17岁即驰骋疆场,迄今未曾对任何强敌产生过恐惧的辛格尔德感到一阵恶寒袭来?或许,这就是……
迟到的不幸,仍然只能是不幸。无论它来得多么从容……

风,卷动着灰色的旌旗,漆黑的十字徽章飞舞在铁流与烟尘的缝隙中。整齐而伴随着强大轰鸣声的铁蹄仿佛在向世人宣告这批身披黑色战甲、高大彪悍的骑士们是怎样地训练有素和坚不可摧!!对于许多在历史上曾与亚克多里亚联邦为敌的国家而言,面前那如深秋南迁的渡鸦般汹涌压来的骑士军团无异于一场巨大的黑色噩梦!

“如果我是辛格尔德,”紧急军事会议之后,菲莉是这样压低了声音对我言道,“我一定会对那卑劣的小人(王国监军)这样说:‘既然你如此自信于王国的武运,为什么自己不去靠着它和艾鲁托沙大人交手一下试试呢?’!”

“首先,你不是辛格尔德;其次,监军的责任不在作战而在于监督作战的人……如果每个赞美死亡的人都可以舍身赴死,那世界上岂还会存在对死亡的赞美?”我这样回答着菲莉,其实我很清楚菲莉和我一样对这个问题并不存在欲求答案的想法。实际上我们都不知道,当军队真正相互面对的时候,更加令人惊疑的事还在后面!

与地面撞击的铁蹄声并不孤独,至少可以在魔剑于封印的剑鞘中嗡嗡作响的伴奏声中显得沉闷、浑重。黑色的战马承载着魄力与杀意缓缓晃动着来到阵前。艾鲁托沙的目光比死神更加黯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剑锋下会存在仁义的情感。

“艾鲁托沙,吾王十分赏识你的武勇,你身为圣战士后裔,却要听命于一个并无圣痕、无德无才且对你心存疑惑的君主,又有什么必要呢?……亚克多里亚联邦已然摇摇欲坠,而你,应该成为亚克多里亚当之无愧的新王,来吧!克兰贝尔王国将帮助你们诺迪威族实现独立!这是你们的机会!!”

艾鲁托沙用出乎意料之外的耐心听完了克兰贝尔监军大人滔滔不绝的说辞,似乎连漠视的目光也吝于投射给面前的男人:

“你要说的只有这么多吗?”

监军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策马向后退去,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他的双眼全都睁到了眼眶之外,暗红色的血混合着涎水从他的嘴边喷涌而出。他的身体离开了马鞍,整个人完全悬在空中。只有喉管在咯咯作响,因为那时它正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压碾出深秋枯枝被踩在脚下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只用左手要你命就足够了!魔剑米斯特鲁亭是不会为你这种渣滓而出鞘的——你的血太脏了——我的魔剑有洁癖,而我不介意!”

艾鲁托沙轻轻甩掉了肮脏的尸体,一双比剑更锐利的目光冷冷注视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克兰贝尔联军。注视着……昔日如手足般亲密的朋友:“我知道以你的立场是不会杀他的,我也知道你如果在这个渣滓继续监视下处境究竟会怎样!因此我替你宰了这家伙,他们也许就不会为难你了……我一年前欠你的情,现在算是还清了!!”

尽管艾鲁托沙的克兰贝尔语带着浓厚的亚克多里亚腔,但任何人都能清楚地感到艾鲁托沙将话语中的某个词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重!

辛格尔德低下了头,怒吼声向暴风雨中发威的雷鸣般冲击着他的耳膜!

“抬起头!看着我!!”

“艾鲁托沙……”乔安想插话似的吐出友人的名字后就再也未能将下半句表达出来,艾鲁托沙没有向他转过头,但乔安清楚地觉察到狮子王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相信,自己其实已经无能为力。

“艾鲁托沙……拜托你、收剑吧!我……我真的不想和你战斗!”辛格尔德抬起头,但声音仍小的像蚊子,“就算要我用性命交换,我也会完成把亚克多里亚交还的约定。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不,几天就好!我一定能说服陛下的,请相信我!”

狮子王和他的坐骑就这样僵立着,僵立着——他好像听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寂静像微风般转瞬即逝——不知过了多久,黑骑士的面容间终于浮上了一层苦楚的笑意,双眼却透出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犀利坚毅的光辉:

“…辛格尔德,对不起,不用再说了。现在能做的只有互相以骑士的身份打一场无愧之战!来!上吧。辛格尔德!不必手下留情……我同样不会!我的魔剑米斯特鲁亭已经准备好了,拔出你的蒂鲁芬克!今天,就是你我决一胜负的日子!!”

辛格尔德失神的目光终于消失在他渐趋坦然的面容间,他慢慢闭上了双眼。无论以后将发生什么,此时他已经决心用生命作为失信于至交的偿还!

“对不起,蒂娅多拉,恐怕我只能护送你走到这里了……”当艾鲁托沙的坐骑发出可怕的咆哮、黑魔剑向他飞舞而来的时刻,辛格尔德最后能够想到的,却似乎只有这些……

“住手!!如果你的剑能对你最好的朋友挥起,那么你应该也可以对我挥起!!”完全失去往日轻柔与优美,无比凄厉的喊声从辛格尔德面前的方位响起,尽管因仓促和激愤而显得有些嘶哑,但那声音对于一年来在亚克多里亚生活着的战士们来说是多么的亲切与熟悉啊!

每个人都未曾察觉——包括艾鲁托沙、辛格尔德和所有景仰、爱护她的人——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来到了正欲拼死搏杀的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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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林中的身影突然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面孔而失声痛哭起来。在深夜的静寂中,哭泣声显得那样凄惨、孤独和无助。那并非女孩子因恐惧或焦虑而发出的撒娇式的哭声。在每一次的呜咽声中,都不难读取到那沉重、不知压抑了多久的绝望与悲伤!!
也许就在刚才,她还在尽力使自己不要表现的过于痛苦的样子,然而梦中的思绪却最终击溃了她所有能发动起来的自制力!
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女孩的哭泣声依然令人心碎……不用验证女孩子的珍宝中还有什么会比悲伤的泪更能穿透男孩的心……对于此刻站在女孩身后的人而言,他无比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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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之后,夏卡尔王竟砍下艾鲁托沙的手足,挂在西鲁贝尔城头的四角。所谓向民众威示‘反乱者’的下场……”

“简直不能用‘残暴无度’这个词来形容夏卡尔的行为的万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我没有对她讲述这些……如果拉格茜丝知道了这一切细节,她一定会崩溃的——艾鲁托沙也许已经预感到自己生命的终结,因此才会听从当时挡在我们之间的拉格茜丝那些原本牵强的劝告,回到西鲁贝尔城继续做最后的尝试……”

“怎么?她还不知道艾鲁托沙已经……”

“不,我相信冰雪聪明如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从艾鲁托沙将拉格茜丝小姐母亲的遗物——大地之剑交给她的时候就已经……”

“那你怎么还能同意让她一个人出去散心?你疯了吗?她要是有什么不测,你我怎么向身在天国的艾鲁托沙交代!”

“不……她并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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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黑暗中,身影的跟随者终于开了口——恭谦、惶恐,完全没有任何激烈的成分——如果仅仅听声音,人们绝对不会将他与几天前还在战场上用冷酷的目光和骁勇的斗志带给敌人死亡讯息的盖伯尔克旅团军团长联系在一起。

然而,和他想的有些不同,哭泣的公主根本未曾因为他的召唤而做出哪怕是片刻的回应,仿佛她早已感觉到那始终默不做声,然而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不速之客是谁。

“公主……我只想说: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也许是受了少年仓皇语气的影响,少女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来,但她依旧没有站起身,没有回过头。

可怜的菲恩试图把每个句子都尽可能地拖得更长,他认为这样也许会有助于减轻公主心中的伤痛:

“艾鲁托沙殿下、他……这一切……”

“菲恩,你知道吗?”公主忽然竭力控制住了抽泣,轻轻打断年轻骑士的话语,菲恩只感觉心中猛地一颤,“你可想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菲恩终于看到了少女的面容,因为,她站了起来;因为,她回过了头。当月光终于透过天空中的云层温柔地洒向地面的时候,菲恩再一次看清了。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他的确很熟悉面前的公主,但,那曾几何时同样应该熟悉的目光,此刻却显得那样陌生——刚刚从泪水中挣脱出来的双眸,显得是那样的透明、晶莹,犹如星空下微明的水晶。

“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公主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走过菲恩的身旁,年轻的骑士似乎只能看见她的唇缓慢地蠕动着,仿如山间溪水般潺潺流出心中的无限美好,“我傲慢、固执、任性而又顽皮,常常会惹出很多麻烦……”

“记得还是在我七岁的一天,当我一觉醒来,发现母亲送给我的小鸟不幸死去了,我哭着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父王……年少的我丝毫不理解当时正身缠军务的父王的辛劳,而只是一味对他那‘毫无理由’的冷漠态度感到无比的愤懑!”

“为了报复父王,我偷偷将死去的小鸟放在厨室的汤锅中,我全然不知在那时已经闯下了大祸,因为那一次宴会,正是为迎接签订边境和平协议来到诺迪威的贝尔当王国、尤克维公国两位君主而筹备的……”

“尽管两位君主因为我的幼小而没有追究这次不愉快宴会的责任,但我的行为险些令以数以万计人的鲜血与生命换来的边界和平协议面临完全破弃命运的事实却是无可争辩的。”

“几乎被我的恶作剧气得发疯的父王拔出魔剑恨不得将我砍成碎片,但最终承受了魔剑落在身体上的痛苦的人……是哥哥!!是当时刚刚被册封为骑士的哥哥挡在了我的面前。用身体保护着我不被父王伤害……”

“暴怒父王的剑劈在了哥哥的背上,结实的铠甲被击得粉碎。身受重伤的哥哥……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

“我的记忆只会在这一刻停留,因为……我永远无法忘记哥哥……哥哥那到处是血,却依然毫不在意的微笑着的面容……啊——”

拉格茜丝第二次用手捂住了已然泪流满面的脸,方才还未曾发泄出的情感此刻痛快地转化为哀痛的泣不成声……

“是的,我的哥哥……每一次当严厉的父王因为我闯下的祸而要惩罚我的时候,哥哥他……他都会原谅我、包容我、为我求情,甘愿为我承担一切……我喜欢他,我真的很想喜欢他!但、但是我却只会给他惹祸,只会给他带来灾难。只会害他白白牺牲……”

“公主……”

“不要说了,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如果……那时我不到战场上去多嘴多舌,如果……我能够缠住他,不让他离开……他也许就不会……不会……”

“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我完全可以想到的,也完全可以做到……但……但我没有……我真没用!”

“那你就死去吧!!”两个人的身后传来的可怕的暴吼声,大惊失色的菲恩和从哀痛中猛醒的拉格茜丝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到背后的方向……

 

附:雷文王《775编年史录》前六卷目录:

《克兰贝尔帝国本纪一》——《亚鲁维斯世族纪》、《六贵族传史》、《女王系族纪》

《希利基亚世族本纪二》——《母权氏族志》、《先王赛迪七继者本生》、《风之王室系族》

《东方诸王本纪三》——《氏族公史纪》、《十二王妃生平》、《神剑系谱本纪》、

《兰斯塔王朝本纪四》——《悲剧生传纪》、《独立与联合新约》、《诸王盟约传纪》

《克诺特王朝本纪五》——《“医者”王朝初本纪》、《心语后记》、《四侯爵传纪》

《多拉基亚王朝本纪六》——《四世悍王论纪》、《死山寄语》、《龙之本生》

(十)

克兰贝尔帝国圣雷当主布鲁姆与南多拉基亚国君多拉巴茵德约定在梅鲁肯举行会谈,讨论在双方结盟之后对北多拉基亚富饶土地的征服与瓜分问题。多拉巴茵德要求以兰斯塔与亚鲁塔斯之间的森林为界,以东归属南多拉基亚,以西归属克兰贝尔帝国。而布鲁姆则坚持以各自军队的实际控制线为准,而具体法定边界的确定则留到北多拉基亚被平定之后的两到三年内解决。双方为此而争执不下。

多拉巴茵德的亲信麦洛克当着双方众多将领的面言道:“如果不是多拉巴茵德陛下在沙漠一战全歼乔安部众多悍匪,我们岂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商讨北多拉基亚的归属问题?多拉巴茵德陛下要求得到兰斯塔以东土地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布鲁姆闻言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言道:

“既然如此,我们两方不如都退一步。我相信多拉巴茵德陛下已经将战前的一切都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就请多拉巴茵德陛下立刻回自军展开对北方的军事行动吧,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军都将在您起兵三个月后才开始行动——也就是说,由您先来征服。届时您的军队抵达到了什么方位,就以那个地方作为我们双方共同的边界好了——当然,需要军需物资的话,不必客气,尽管提出吧。”

布鲁姆的话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幕僚莱因哈特和竞争对手多拉巴茵德。尽管多拉巴茵德的部属中有人反对,认为这是布鲁姆欲坐受渔人之利的举动,但多拉巴茵德本人对此却以“只要我们尽快收拾掉那些北方鼠类,取得战争的胜利不就好了”为由同意了布鲁姆的建议。在得到布鲁姆“绝对不会违背誓言”的赌咒下。多拉巴茵德兴高采烈地回到密斯开始筹划第六次北伐克诺特的行动。

而布鲁姆一方,众多将领却对主公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所体现出的豪迈大方而大惑不解,他们纷纷推选圣雷族最年轻的家臣莱因哈特为代表,向主公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这次东征北多拉基亚,从始至终是阁下竭力在皇帝陛下面前宣扬益处并主动请战,方勉强获得陛下的首肯与资助。而今我大军已抵达梅鲁肯,兰斯塔与亚鲁塔斯两城唾手可得。阁下却随随便便让了三个月的时间给多拉巴茵德。如果南多拉基亚军趁此时间将兰斯塔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我们岂非是在白白将富庶的北多拉基亚土地奉送给南多拉基亚的鬣狗?”

布鲁姆从莱因哈特手中接到这份充满了部属不忿之辞的谏书后丝毫没有生气。面对莱因哈特及众多将领的疑惑,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上餐桌最早的人,并不一定是能吃的最好的人。再锋利的牙齿,也对付不了满是硬骨头的宴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先让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帮我们把这些骨头敲碎呢……那时候我们能得到的,何止仅限于兰斯塔和亚鲁塔斯两地?”

布鲁姆用两个手指将一封已用火漆封口的信弹给身旁的侍官。伴随着一句“秘密送到曼斯塔执政雷多利克的手里”的话,莱因哈特的神情中露出理解的笑容,对自己的主公深行一礼之后退了出去。随着事态的发展和变化,布鲁姆部属们心中所有的怀疑和不满,像暴露在清晨阳光下的薄雾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仅仅在雷多利克接到信之后的第三个夜晚,被称为克诺特王国历史上最血腥一笔的“水月不眠夜”在没有任何不祥的预兆之下突然降临了……

——摘自雷文王《克兰贝尔帝国本纪一》之《六贵族传史》

疼痛、清醒,国王的末日!当雏鸟明白哭泣不会令境况变得美好时,真正的鹰就会诞生在黎明!

高大魁梧的黑色身影,随风狂舞的宽大披风。尽管在云间穿梭的月光并没有强烈到足以映出身影的面容。但这个声音对他们来说应该不会非常陌生才对。

然而恰恰就是刚才这个声音,真的让两人感觉非常陌生……不,并不在于它声调的不同,而是在声调中所蕴涵的情感!因为,在所有熟悉它的人的印象里,这种情感似乎绝对不会出现在那个人的叫喊声中!

“拜奥沃夫?”“拜奥沃夫先生?”两种敬重程度截然不同的称谓代表着两个身份地位悬殊的人对同一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诠释角度……虽然从现在看来这些已变得并不重要,至多说明这个擅入二人世界的不速之客并非敌人,但却并不能给人以安心的感觉,那无论何时都显得散乱的淡色短发,就算在夜间也总是眯起来的双眼加上一副玩世不恭神情的面容,即便他已经和大家生活了一年以上的时间,也很难令人相信他会有什么承守信誉的节操。

而在今天、在此刻,当那个一向热爱自由,厌恶束缚的骑士走近两人,拉格茜丝才真正看清拜奥沃夫的面容,一股寒气从女孩的双足一直涌到女孩的头顶。

自由骑士的面色铁青,双眼发出比被激怒的猎豹更加可怕的光芒。昔日的笑容消逝的无影无踪……拜奥沃夫此刻全然看不出半分轻佻与诙谐;轻蔑与冷酷,却成为两个年轻人从他的目光中唯一能够读懂的信息。

自由骑士对于两人所表现出的惊讶并未看在眼里,他缓缓脱去了已破烂不堪的马术手套,骨节凸现的食指对着菲恩威胁似的轻轻一晃:
“没用的小男孩儿给我滚开!真是看不下去了!!”

出言不逊对于把名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骑士而言已无疑是够得上“决斗”级别的罪过,更何况就在辛格尔德的出兵仪式前,菲恩已经接到从兰斯塔国内送来的册封书,正式宣布菲恩为兰斯塔王国骑士。然而此刻,年轻的骑士面对眼前这位就现在的地位与身份而言都低于自己的佣兵团团长无礼粗鲁的叱呵竟只能哑口无言?他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一切,很长时间还未回过神来……原本只有他和她的世界,却仿佛瞬间在一种强大力量的作用下硬生生将他排除在外?

任何人都看得出,面对着怒意昂然的保护者,拉格茜丝竭力想表现出不输给对方的昔日风姿,但遗憾的是她的双腿此刻却完全背叛了主人的意志,几次欲重新站起的努力无不以失败告终,浮现在公主面容间那力不从心的神情却只让人感到有些滑稽而已。

拜奥沃夫的大拇指在自己那高耸的鼻梁上用力蹭了蹭——也许这就是他表示怒气的方式——抬着下巴冷冷地瞟了仍然未能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女孩一眼,那目光令拉格茜丝终身难忘……不用说是一国的公主,哪怕只是个稍有自尊心的普通人,面对这种目光也绝对无法泰然自若:“你想做什么?”

拉格茜丝怒目而视,尽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拜奥沃夫都会这样。

“……先站起来,我不会对软脚虾白费口舌!”

拜奥沃夫猛地掐住拉格茜丝的手臂,像抓小鸟一般将女孩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是那样地用力,几乎令拉格茜丝痛的掉下眼泪。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拜奥沃夫以不容质疑的语气喝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放开我……放开……请你……别伤害我。”拉格茜丝的挣扎完全不起作用,而手臂的疼痛已令她浑身颤抖。不管愿意不愿意,她的面颊距离拜奥沃夫的脸已不足两寸的位置。她很清楚如果不回答问题,今天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的。

“你刚才在干什么?”拜奥沃夫慢慢松开了手,声音却显得异常冷漠无情。

拉格茜丝没有回答,盈满泪水的双眼无力地看着面前这毫无表情的男人。这难道就是回答吗?

“告诉我!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在哭!你这白痴!!”拉格茜丝暴跳起来,她用力挥动着刚才被拜奥沃夫捏痛的手臂,像是在用肢体而不是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愤懑,“我痛苦、我懊悔、我恨不能杀了我自己,就是因为我自作聪明,哥哥才会丧命……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这个没有用的大笨蛋!你想笑吗!你笑吧!!总之我不在乎,我……”

“叭——!”一个响亮的耳光在惊愕神情伴随中打断了少女失去理智的喊声,拉格茜丝只感觉眼前突然间有无数星光在闪烁。她睁大了双眼,紧捂住仍火辣辣疼痛的左面颊,显然她的思绪还无法反应过来刚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拜奥沃夫先生!!!”惊雷般的吼声带着愤怒的冲击力袭向右手依然擎在半空的男人,因为年轻的兰斯塔人在原地懵了好长时间才清醒了过来,那股无法压抑的怒火直冲上他的头顶,尽管他知道自己在拉格茜丝心目中的比重远远不及面前这个由女孩兄长“派遣来的监护人”,但这些并不能成为“自由的他”可以对自己心目中最爱慕的女孩如此随意放肆的理由——他好歹也算一名骑士,怎么可以……!?
面对身旁兰斯塔青年的愤怒,拜奥沃夫仍旧什么也没有察觉似的泰然自若。仅淡淡地回眼一瞥,菲恩原先的勇气便如同它的快速产生一般快速地消亡下去。他不知自己究竟因为什么丧失了一切动力,是因为惧怕,还是因为拜奥沃夫眼神中所给予旁人的那种无以言喻的感觉?

“你……”拉格茜丝如梦方醒,她抚摩着左恻面颊的手剧烈地颤动着,因过度惊讶与愤怒,她的面容变得苍白和透明,而原本迷艨的泪眼,此刻却开始涌起凄厉的火光,“你……你怎能如此……”

“不通礼数;没有教养;缺少绅士风度?还有什么?”拜奥沃夫的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冷笑,“打痛你了吧,我的公主阁下!真是抱歉,我应该再多用些力气,最好让你一生都不会忘记我今天打了你!”

“你……”

“以往我从来不打女人,但今天我为你而破例了。这是我们彼此的荣幸吗?”拜奥沃夫活动了活动手腕,随后将手套缓慢地戴回到手上。“一年多以前第一次与你相见时,我居然还天真地相信你会和其他的女人有所不同……算我瞎了眼睛。”

“无辜的兄长沉冤未雪,身为他的妹妹不想如何为他报仇,却只能躲在一边的角落里哭哭闹闹……指望谁为你宰了夏卡尔那混蛋啊!?”

“得了,总算看清楚了,雏鸟再怎么打扮,仍然只是雏鸟,一只只会躲在艾鲁托沙身后瑟瑟发抖,永远长不大的雏鸟!对你还是一年前的话:我们的面前是修罗场,不是用来观光的廉价乡下牧场,懦弱的雏鸟,赶紧回到诺迪威那安全的城堡里尽情地哭去吧。最好乞求神灵保佑夏卡尔那混蛋能被你的哭声杀死,多好的主意?这样我们也可以省事多了……”

在两个年轻人惊愕与愤怒各占一半的目光中,这个看上去似乎缺乏起码的可靠性的男人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以他自参入辛格尔德军以来菲恩所从未见识过的潇洒步伐扬长而去,而之后很长时间内依旧回响在林间的,应该只有他那尖锐而威严,甚至有些刺耳的叱呵声吧?

当天色转向微明的时刻,拉格茜丝与菲恩仍像两个木头人一般,茫然地望着那早已看不到身影的自由骑士远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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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夫罗依大主教阁下,祝贺您出师得胜,终于找到了西琼的女儿。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我主降临的时刻不会太远了!!”

“是啊,看来也是时候离开这个见鬼的国度了。回到我们起始的地方,实现最伟大的暗龙复活仪式!!”

“夏卡尔王呢,虽然不够聪明,但毕竟算是个过得去的武者。是否要将他石化后运回克兰贝尔?”

“开什么玩笑?那种男人,岂能成为占用我宝贵的十二魔将意志的材料?以我们目前的魔法实力,一年完成一个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在挑选材料时必须保证他有足够的潜力以供完全发挥,夏卡尔的身体没有潜力可供挖掘,多余的材料只会挤占我们空间,另外……根据我的占卜,克兰贝尔将会有更多适合作为魔将寄生体的原材料!”

“好吧,那就暂时放过夏卡尔一回吧……其实要结果他的性命也用不着我们动手,辛格尔德那小子的8万军队已足够送他去地狱了!不知道当那老傻瓜一觉醒来,发现他的智囊团全体不辞而别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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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扬的军旗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森林边缘,庞大的铁甲步兵方阵因步伐整齐而发出奇异、巨大的轰鸣声。而跟随在步兵方阵之后的骑兵方阵,则因身材的“宏大雄伟”更给人以相当直观的视觉冲击。但现在,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在所有参战国家和他们属下军士的心目中——几乎所有的人、所有参加了这场不义战争的人,他们的目光从未显得像今天这样黯淡与孤单。

我说出“几乎”这个词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战争之云也许可以灭亡一个种群、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时代的印记,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有权剥夺个人对幸福生活的憧憬与渴望。例外就发生于负责指挥步兵方阵的两名将领之间——

黑发少女与在不远处屹立的金发男孩彼此碰撞着充满爱意的目光,两个年轻人的面容间盈满着同样幸福、羞涩的神情。就在昨日晚间,带着攻取曼丁诺时立下的最杰出功勋的年轻勇者,终于鼓足了勇气向他心仪已久的女孩递上了一支美丽的依萨克玫瑰——它因只能在依萨克南方生长而得名,被依萨克的情侣视为定情时最珍贵的礼物——可以想象当身为依萨克公主的艾拉从金发追求者手中接过玫瑰时面容间泛起的惊喜与困惑: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孩啊!我们究竟曾在什么地方得以相见?

“这将是我们在异国土地上进行的最后一战,我们不希望战争的延续,但别无选择……”辛格尔德将马头用力转向人群的方向,“亚克多里亚的英雄……我的挚友——狮子王艾鲁托沙为了最终的停战而努力过……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他试过了,他什么都试过了,但依旧无济于事……甚至为此而献出了生命。”

“……”

“他以为我会赞美他的牺牲吗?别做梦了!”辛格尔德的手在面前剧烈的挥舞着,也许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的泪水已经布满了面颊,“如果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他背叛了我们,背叛了三人的誓言,他说过他要一直活到老去,活到我们三人理想实现的一天……正因为如此,我同样也没有义务遵守他与我立下的‘到此为止’的保证;正因为如此,我用自己的血来起誓!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只有在这时,战士们的信心仿佛才被充分调动起来:他们并不是遵照“国王下达”的命令实施侵略行动,而只是为他们眼前主人那不幸遇害的朋友复仇而已!在所有军士们的心中,这一个理由实在比王国政府提出的一万个理由都要充分的多——尽管听起来还是显得牵强。
也许,在北亚克多里亚平原列队的8万人中,只有乔安才真正理解辛格尔德的心情并非虚假的谰言。

乔安的身后,已将巨型长枪竖起的骑士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们也许并不认同辛格尔德的复仇,但他们的确都忠实地认同兰斯塔王子的选择。

没有一同发出喊声的只有一个人,唯一的一个——

菲恩无精打采地伏在马背上,那个夜晚从他回到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即便是面对同僚的搭讪——他的眼神在旁人看来是那样失落与悲伤,理解他目光意味的朋友相互转告不要打搅菲恩,否则很可能是自找麻烦。

菲恩长久地望着不远处因几天前在辛格尔德面前强烈要求而被安排上阵的,主要由诺迪威族人所组成的方阵——他们中许多人原先从属于诺迪威黑十字团,在北方平原战役中成为辛格尔德军的俘虏,狮子王遇害之后他们则宣布倒戈加入辛格尔德军中由拉格茜丝管辖的诺迪威军团——步兵阵与骑兵阵都在列队中。而唯一不见的,只有那应该作为他们灵魂而存在的领军人物。

迄今为止,拉格茜丝一直没有回到军队的营地,回到那些崇敬她、热爱她,将她视为亚克多里亚最后的复兴希望的战士们身旁。除了具有诺迪威正统王室血统的人,所有接触黑魔剑米斯特鲁亭的人都会被其强烈的杀意所毁灭。狮子王艾鲁托沙将米斯特鲁亭深深地刺于断头台前的空地上,当他死后,米斯特鲁亭便一直残留在那里,每逢夜晚降临,它都会嗡嗡作响!没有任何人有胆量靠近它。也就是说,除了拉格茜丝,任何人也无法将它交到那远在兰斯塔的艾鲁托沙唯一的儿子——阿雷斯的手上。

拉格茜丝真的失踪了吗?谁也不知道,面对焦急的诺迪威军士的责问,辛格尔德一如既往地回答:他一定能够保护她免遭恶意的伤害……她一定会平安地归来!

这里的他……又是谁呢?

菲恩轻轻叹了一口气,怨怒的目光遥望向另一方向的自由军方阵,遥望着那个脸上满是若无其事神情的男人!!

“出击!” 随着银剑挥舞的光芒,辛格尔德的厉声断喝冲破黑色的云霄。

亚克多里亚末日的噩梦,与蓝色的旌旗于地狱中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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