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茜斯之恋
(十一、十二)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十一)

克兰贝尔帝国圣雷当主布鲁姆与南多拉基亚国君多拉巴茵德约定在梅鲁肯举行会谈,讨论在双方结盟之后对北多拉基亚富饶土地的征服与瓜分问题。多拉巴茵德要求以兰斯塔与亚鲁塔斯之间的森林为界,以东归属南多拉基亚,以西归属克兰贝尔帝国。而布鲁姆则坚持以各自军队的实际控制线为准,而具体法定边界的确定则留到北多拉基亚被平定之后的两到三年内解决。双方为此而争执不下。

多拉巴茵德的亲信麦洛克当着双方众多将领的面言道:“如果不是多拉巴茵德陛下在沙漠一战全歼乔安部众多悍匪,我们岂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商讨北多拉基亚的归属问题?多拉巴茵德陛下要求得到兰斯塔以东土地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布鲁姆闻言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言道:

杂散的枝叶在风中轻轻地摇曳,残破石壁之上,因烈火而变得焦黑的痕迹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往日经历过的劫难!

“先生,这就是旧克诺特王朝的行宫。雷多利克发动政变时,那里曾发生过最为激烈的战斗……末世王侯殿下与他忠实的一百佣军战士坚守在雷德高塔,和十倍于己的政变军队展开最后的抗争……”

随行的女孩轻声言道,有理由相信她曾经和其他同年龄的孩子一样,渴望着温馨、美好,无忧无虑的童年;渴望着夕阳下的快乐玩耍,渴望着入睡前缠着母亲讲英雄除魔的传说。然而,同样有理由相信,她所了解并讲述的故事,却并非仅存在于家庭的温暖回忆之中。

是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残破的墙椽旁,曾经埋葬过多少无辜的亡魂,尸首与血河遍布在克诺特外城的每一处角落;一个浑身血迹,伤痕累累的母亲,紧紧抱住她那早已断气的孩子,呆滞的目光仰望着红色的天空,多少年轻女子那已变得冰冷的躯体上,仍残留着士兵们兽行后暴虐的血迹……

黯色的云凝聚在少女的眼眸与眉间,昔日可怕的景象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雷文王《克诺特王朝本纪五》之《心语后记》

 

附:《心语后记》注引之《克诺特761年鉴》所记载“水月不眠之夜”内容。(此书曾多次被雷多利克列为禁书)

翼龙(水)月十二日夜,有屯南部山道之士卒千余人突临克诺特,其领军将官艾鲁库称曾接王命回都赋予新职,故连夜赶回。

守备军卒未曾接与相关号令,以拒之,两方相执城下,对持间,曼斯塔执政雷多利克侯爵骤现于城外,以还军者未有王命召见而擅离职守为罪,竟立斩艾鲁库于军前。拘其所部千余人。随请守军收押于克诺特,守军从之。

扉动,雷多利克领四万军士突袭王城于内,如虎入羊群,残杀掳掠无所不尽极也。六千守军猝不及防,伤亡甚重。十者折之七八,余军败退内城,固以自保。

十三日,兵变军士控城于外围,讹云“储君亡故于乱军之中”。以定民众之心,疑者无不诛戮。时王储配下仅残百余军士,无一降者。云:“虽吾等皆为富贵系命,然士以主贵,此役为吾尊严而战之,义所应当!”晚间,得“见王储尸方罢”密令之乱军陷内城扉门,战况甚急。

十倍乱军围猎守备军士于内城而多伤亡,忌者唯一人也,其人体高而悍,手持银刃,气势如鸿!虽中矢矛数十,血流如注。狂性依然!独一身战竟立毙乱军百余人,时无人以当之。直至英者气绝,身依旧傲立不倒。至内城战事定息三刻,反乱军士方敢接近。确此人为摄政王储拜奥沃夫者无疑。

然为克诺特民众以国母视之,摄政王储之妻者,不知所终……


当你拯救了一个亚克多里亚人,所有的亚克多里亚人都会将你视为天帝的使者,当你冒犯了一个亚克多里亚人,所有的亚克多里亚人都会送你去见地狱的魔王!

烽火的迷烟越过广袤的平原,夹带着血腥和尸灰飘散在遍布茂林的克兰贝尔山脉之间。

一个让辛格尔德联军最感难缠的敌人,已姗姗降临在这片战火连绵的大地上,它并非是忠于亚克多里亚王夏卡尔的残兵败将,也不是那令整个大陆都为其武勇与骁悍而震惊的多拉基亚龙骑士团,而是令诸多南方将士为之谈虎色变的冰雪与严寒!

自出师至今已有月余,尽管辛格尔德已经历过多少生死相搏的考验,尽管他率领的军队是那样的勇猛和无所畏惧。但战局的困苦形势依然令他们感到泥潭深陷。

迄今为止,那个名为克兰贝尔的,远在千里之外的祖国。未曾向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发过一点点哪怕是像春日的燕麦那样微不足道的补给物品。而粮食连年歉收的亚克斯帝周边地域,更能令驻守在这片异乡之地的战士们充分地体验到“绝境”二字的真正含义。就算是贵族,每天也只能领到几块乡下土制的黑面包与干肉解除自己饥饿的危机。许多军队已不得不通过利用北亚克多里还算丰沛的水资源来降低士兵们对于食物的苛求。

而困扰着辛格尔德思绪的要素,并不仅仅限于这些……

失踪的拉格茜丝公主一直没有音迅。焦急与狂躁的风暴,在亚克多里亚联邦的每一块土地上,每一个角落中妄为肆虐着。对于所有的亚克多里亚族人而言——甚至包括与诺迪威一向有宿怨与世仇的家族——他们失去的并非只是一位美丽而任性的公主。不是,她是让亚克多里亚战士在漫漫长夜中遇到怎样的艰险也能奋勇前进的月光!

神啊,你又怎能忍心剥夺他们心中的光芒?

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疯一样寻找女孩的下落……但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白费!他们每个人都咬碎了牙咽下满腔的怒火……但却不知道公主失踪的罪责究竟该谁来背!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菲恩曾无数次想冲到那个人的面前,用结实的拳头狠狠打掉他的门牙。菲恩曾无数次想将那个人的所为揭发,让愤怒的人群狠狠将他咬碎吞下——即便拉格茜丝不是他所刻骨爱恋的偶像,骑士的尊严又怎能容忍一个对女子挥起手臂的男人?

不知为了什么,菲恩却始终没有那样做……

* * *

火光映红了战士们疲惫而坚定的面容,在他们的面前,是无尽的枯叶林在燃烧!仅在前一刻,空中飞舞的霸主们还将手中的长矛疯狂地掷向那些在他们看来完全任人宰割的羔羊,谁能想到仅仅在瞬间,数万道可怖的火焰从林木间飞舞而起,橘红色的光芒中,发出焦糊恶臭的味道来自飞龙的翅膀;而地面上的羔羊也仿佛突然变为凶狠残暴的饿狼,争先恐后扑向那些从天空中跌落的军将!

“那是多拉基亚的军队!”兰斯塔士兵们的声音在颤抖,或许是兴奋、或许是恐惧。百余年来,为了夺取和维护象征粮食和权威的北方土地,他们曾无数回的彼此对峙,但仿如此时般在遥远的异国土地上对阵而并非为了自身霸权,对于许多兰斯塔士兵而言还是第一次的经历!

菲恩猛伏下身躯,雪练似的光华在他的发梢末端残留下死意的战栗。菲恩很清楚,一向在最前方作战的他此时遇到了迄今为止最棘手的强敌。多拉基亚骑士的武勇与凶悍,向来就是北方的母亲遏制孩子哭泣的强大武器。

“卑鄙的家伙,竟用这种手法杀害了我不少手下!!”棱角分明的面容间,雄鹰一般的凶眸发出熊熊烈焰,尽管脸已被浓烟染的如同贝尔当山林中生活的野人,但从飞龙骑将身上迸发出的那桀骜凌厉的杀气,依旧实实在在地令菲恩胆战心惊!被人血与火焰染出黑色光泽的枪锋和那依然雪亮耀眼的枪杆,仿佛一条黑首白身、无时无刻不以吸食敌人鲜血为目的的毒蛇围绕在菲恩的身旁!

菲恩勉强招架住迎面而来的枪杆,对手强悍的力量竟使枪杆之间擦出了刺眼的火花。鲜血顺着迸裂的虎口飞溅在菲恩那蓝色的战袍上,留下点点黑斑,“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快会成为此时强敌的新猎物。”菲恩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死吧,你们这些兰斯塔猪猡!”狂怒的吼声随着暴风裹向年轻的兰斯塔骑士。菲恩只感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究竟是他已然绝望而闭上了双眼还是死神迫不及待地提前降临在他的身旁,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巨大的折断声在菲恩头顶前的空间迸发出来,这并非像是死亡舞曲?因为预感中的巨大痛感始终未曾降临在自己身上。年轻骑士唯一感觉到的只是无数飞溅的温热液体,当菲恩睁开眼睛,惊人的一幕映入他惶恐的眼眸。

一柄沉重的利斧从龙骑将左侧掖下斜斜地劈入心脏的位置,也许是力量用的太过猛烈,几乎令他的眼珠迸裂到眼眶以外。尽管由于身体的沉重和铠甲的坚固使斧刃并未能将对手的躯体一分为二,但已在巨大外力作用下折断的黑铁斧杆依旧说明这一击的力度足以致命!

龙骑将的喉管中发出咯咯的响动,眼珠直勾勾望着自己胸前突兀出的铁刃。看得出他竭力想回过头探知自己究竟死在谁的手中,然而,这个想法实现的希望似乎随着从斧刃间隙潺潺淌下的鲜血而永远流失掉了。

在菲恩的心中,的确不曾有过起任何能够解释他此刻眼中所反映景象的记忆:那闪着棕色光泽的骑士甲胄;那锁着金纹鞍辔的雪白骏马;那有着熟知感受的陌生气息。在温柔阳光映照下显的出奇美丽的骑士静静地矗立在渐渐僵硬的龙骑将躯体旁,默然……

“呲——”随着阵阵血雾从龙骑将的口鼻中喷溅而出,白马骑士似乎确定面前这最强最大的敌手已经失去了生命。他松开了折断的斧柄,任由那沉重的尸体从巨龙的脊背上倒下去。也许是错觉,菲恩清楚地觉察到细微的叹息声从那已然掉转马头,飞向远方的白马骑士的胄面后飞飘出来。

“你是……你是谁?”菲恩刚刚回过神来,他大声呼唤着飘向远方的身影,却不知对方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 * *

“昨天深夜,亚瑟尔、雷克斯所部已成功占据斯塔克、洛兰,迪丝三郡,阻断了亚克多里亚残军向海外逃亡的通路。”奥依菲将第四块代表军团的木雕放在地图上,“除去阻击多拉基亚佣兵团的兰斯塔与诺迪威军队。所有的部队都已抵达预定位置,可以开始实施对西鲁贝尔的全面进攻了!!”

作战会议厅中一片沉寂,群立在周围的参谋们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人们能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有着莫名的波动,或许那意味着还有更多的下文……

“但我想知道!”奥依菲的拳头撞击着桌面的声音显得比他的话语更有震慑力,“究竟是谁给亚克多里亚佣兵团下的命令让他们现在就展开进攻的?!”

“拜奥沃夫将军曾对我们说过,他率领的骑士团仅是出于个人委托站在我们一边,并且挑选他所认为最恰当的时机展开进攻,但是,他没有义务要听从我们的命令。”一个参谋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军师,“实际上我们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袭击。”

“这个白痴!难道以为西鲁贝尔是纸糊的城堡,只需要一点火种就能化为灰烬?简直滑稽!”奥依菲狠狠将手中的羽笔丢了出去,“他未免太不把辛格尔德殿下放在眼里了!”

“算了,有什么关系呢?”一直沉默地坐在会议桌正面,胸前佩带着希亚鲁菲公爵纹章的男人无奈地笑笑,“又不是现在才这样,如果是他做出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何妨要阻止他呢?”

“但是他……”奥依菲还想说些什么,但当他与辛格尔德彼此的目光相碰撞时,他却吃惊地发现主公此般示意并非只是做做样子。

“在我们当中,你认为还会有谁比他更重视手下人的生命?”辛格尔德的头微微倾侧了一下,声音显得出奇的清晰,“他们并非会因为效忠某一个人而战意昂扬,战争对他们而言最多不过是一项生意;他们出卖的是武力和智慧,但却并不包括生命!战斗只是为了活着拿到钱……这并非王国骑士的荣誉,对他们来说却是绝对真理。”

“即便这样仍敢于首先出战。无疑说明他们有着足以令人安心的胜算……”

* * *

“傻瓜才会去和你争夺什么‘国家的荣誉’!”夏卡尔的耳旁,带着无视和揶揄语气的声音在飘荡。铜扣与皮革制成的胄盔早已不知被丢到什么地方,冷汗与泥水令国王原本泛青的面孔更显如小丑般地滑稽。此刻,他只是紧紧攥住手中沉重的大剑,身为英勇的亚克多里亚族王室后裔,他的技艺自然也不会太过平庸的。

只不过他实在应该抱怨今天的对手选得不太好——

面前这个让人没有任何紧张感的金发男人手持剑鞘一端,回身将那别在已然身首异处的守军兵士腰间的灰皮钱袋小心翼翼地钩到自己的手中:

“啊——多谢你的募捐,收条我会在恰当时间里交给你……”

“你……你……是和那个叛徒艾鲁托沙勾结在一起的雇佣军?”夏卡尔从牙缝里挤出怨毒的语句——发出这样刻骨的毒意之声是有理由的——自战役爆发以来局势的急转直下对夏卡尔而言如同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刚刚抵达西鲁贝尔的亚克多里亚输送队官员下令焚烧士兵的口粮,只因为有人传言守城的士兵将毒药混进了供给输送队的粮食之中,城中的守军对准给他们送来粮食的援军施放下了如雨般密集的弩箭,许多士兵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稀里糊涂地被送上了天堂……一切的一切,大概都应归功于在精明的自由骑士团长的安排下随亚克多里亚输送队混入西鲁贝尔的300名欺敌精锐吧?他们不仅大肆散布守城军士与入城援军欲彼此相害的流言,还顺手牵羊偷走了夏卡尔原本准备发给军士的饷金。当城中两派的兵士有如旷世饿狼般撕打掐咬成一团的时候。我们那300名“精英贼人”早已悄悄赶到西鲁贝尔的后城,为他们在城外早已苦等多时的佣兵兄弟们打开了入城的通道!

当那些被流言蒙住了双眼,醉心于自相残杀的亚克多里亚残军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处于安佛尼自由骑士团的重重包围下时才总算从血腥味的迷酒中清醒过来!

然而一切似乎都太晚了,尤其是当自由骑士们的长剑已经在他们面前闪现着寒凌的光芒的时候……

 “交出你们的武器和军饷!我们要准备过冬的食粮!”如果昔日在这些人手中毙命的倒霉者能听到这些家伙充满敛财欲望的喊声,看到这些家伙如此熠熠生辉的财眼,他们一定会抱怨自己死的很冤枉……不过应该承认,自从由拜奥沃夫接任安佛尼自由骑士团团长一职以来,这个新骑士团的成员们对金钱的渴望,确实达到了某种前人所无法超越的境界!

沉重的骑将铠甲,在鲜血与汗水的润色下闪闪放光。拜奥沃夫心爱战马的铁蹄,将木制的阁梯踩得“嘎吱嘎吱”作响。

“啊——”夏卡尔慌乱地甩掉已被削成铁片的胄盔。随同被甩掉的,还有夏卡尔右侧的半块头皮!血,就像雨后多拉基亚山脉的滚滚而来泥浆般淌下夏卡尔的额头。

“好像彼此都无技可施的样子。”就算失去生命也不会失去微笑的自由骑士团长拜奥沃夫自言自语道,顺手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将它缓缓地缠在自己那流血不止的腕口上。他承认,亚克多里亚的军队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得多,几乎在城街战中耗尽体力的他要面对以逸待劳的夏卡尔已经感觉力不从心。在平时,仅凭夏卡尔的实力是不可能会伤害到拜奥沃夫的。

“可恶的贱民,你要为此刻让我流下的血而付出代价!!”夏卡尔狂暴地举起闪着银光的大剑,整个身体仿如被地震移动的山峦一般沉沉地向拜奥沃夫压了过来!

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分开两人。随着一声怪叫,夏卡尔的身体撞碎了坚固的石壁。而拜奥沃夫跨下训练有素的战马差点跪到在地面上。

“快到极限了……”方才的撞击令拜奥沃夫感觉手臂像是断掉一般的沉重,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他竭力活动了一下麻木不仁的手指并微微调整着呼吸,这样做不至于使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太过狼狈,“平常总喜欢单干,这钱果然不是太好挣的……若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把命葬送在这里!”

两个人的四周,喊杀声、刀剑声、惨号声并未有着任何减弱的迹象。然而此刻,在彼此目光交错的空间中,整个世界却显得那样的平静、安宁……

“仅仅是为了钱吗?你们果然是恶棍呢!”夏卡尔打破了二人的沉默,他那微微眯起的细眼中突然发出厌恶而狡黠的光芒。

“?”拜奥沃夫缓缓吁出一口满足的酒气。方才,他的左手握着心爱的扁铜酒瓶,用有力的拇指拨开酒瓶的软木塞。当酸涩辛辣的液体顺着他的口与咽喉涌向身体以内的时候,原本黯淡的眼眸重新扬起凌厉的寒光!

见对方仍维持着可怕的沉默,夏卡尔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水,“辛格尔德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这样死心塌地?哼哼……效忠我吧,我给你的钱将是辛格尔德永远不可能给你的数字……”

“呵呵……”似笑非笑的神情游走过拜奥沃夫的面容间,“闻起来真香,我想一定还有别的恩赐,对吗?”

“当然,你想要什么?只要开口,你马上就能得到!”夏卡尔的声音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兴奋,显得有些微微的颤抖。也许在他看来,与雇佣兵对阵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用更高的承诺来瓦解他们的攻势。

“什么都行嘛……”拜奥沃夫摸了摸鼻子,哧哧地笑出声来,“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夏卡尔只感觉一片雪亮的物体向自己飞扑而来,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已毫无机会能够避得开!

“啊——!”晶莹的物体飞散为无数透明的微粒,魁梧的国王只感觉双眼像被千万根钢针相继刺入,剧烈的疼痛感伴随着旷绝人寰的惨叫!

拜奥沃夫丢掉了空空如也的酒瓶,闪电般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我想要的东西,不是你的命。但却是由于你,使她失去了一半生命!我要得到她,唯一的交换,就是你的命!所以,我要、你的命!!”

“不可以!!”

一个娇柔却充满威严气息的声音在拜奥沃夫的背后响起!拜奥沃夫浑身的寒毛都扎了起来——方才这样长的时间,他竟一直未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位不速之客!

他匆匆回头望去……此时刻,远方海岸间刚刚泛起第一道曙光,橘红的日蜃将全部的世界……还有傲立于其间的骑士映成在拜奥沃夫看来无比美丽的风景。

驾御着雪白骏马的骑士,仿如东方柔美丝绸般秀丽的金色长发在和风中飞舞;仿如深海般碧蓝深邃的双眸散发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辉芒……迷幻的光华在微微跳动。眼前的一切突然比正午的太阳更加耀眼。他已分辨不清那轻盈的身姿、那动人的微笑,究竟来自于平凡的人间,还是仅存在梦中的天堂……

她静静停留在不远处城墙边耸立的高塔旁,似乎已等待了很久很久。

见拜奥沃夫回过头怔怔的样子,她清秀的面颊忽然顽皮地倾侧了一下:

“如果你敢于碰属于我的猎物的这个家伙一根手指头。我发誓永远不会原谅你哦!”

(十二)

他的墓地有两座……

据说留在克诺特的墓,安葬着他的躯体,而远在梅尔根山谷中的墓,沉睡着他的灵魂……

因为人们在传说,在雷多利克偷袭克诺特主城的那个夜晚,他就已经将无用的躯体全部遗弃在被血与火笼罩下的旧世界中,而他的灵魂,则化为神圣的光芒,保佑着他悄然离去的妻子、那还未曾出生的女儿……

只有我知道,他不会在那里;因为我知道,他和我在一起……

当雷多利克的士兵抬着被验明正身的末世王侯的遗体走过克诺特的广场,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队伍的前方。他们静静地挡在道路的中央,既不说话,也不惊慌。

“让开!”为首的骑士长用力叱呵着面前的人群。他特意将长剑置于太阳之下令其绽放出威胁的光芒!

人们依旧挡在前方,既不说话,也不惊慌。

“给我让开!你们这些愚蠢的刁民!”骑士长喊叫的声音欲加高亢,然而在成千上万沉默的民众面前,他的语气却显得那样微弱和仓皇!

人群的规模仍在扩大,既不说话,也不惊慌。

“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给我赶走!”士兵们遵从长官的命令举起了弓弩与长枪,但他们很快便发觉自身一方显得那样孤弱与慌张,面对成千上万张冷漠而威严的面庞,士兵们又怎样能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他们施放?

“你们!?”士兵们的沉默,让骑士长突入切骨的寒意。看得出,尽管挡在面前的民众手无寸铁,但哪怕有一个人向他们做出敌意的表示,无数愤怒的民众将立刻把他们踩成肉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双方仍在沉默中对峙着,对峙着……彼此之间均毫无退让!

“…………”

“队……队长!”一个头戴面罩的骑兵对他的上司发出无奈的喊声,动摇军心在平时是要受到严厉处分的,但看得出这一次他是豁出去了!

“我们……我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骑士长也明白,今天如果不能对面前所有的人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人群是永远不会散开让他们离去的。

人们并未离去,无数双平静的眼睛迸发出寒光。对于这样的回答他们显然没有反应。

“我……我们该怎么办?”守在遗体旁的士兵彼此交换着惊恐的目光,显然他们并没有想到身旁这个躺在马车上,生前让每一个与他对阵之人感到死亡战栗的男人,即便在气绝多时后依然令他们陷入危机之中!

相信当时的雷多利克与他的士兵有着同样的窘困,他可以在心中发狠咒骂这些“刁钻”的暴民,可以在心中暗忖“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处决”。但是,在现实中的此时此地,已经接受了布鲁姆的计划与封赏的他实在没有再与眼前这些人耗下去的时间了。他必须想出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全离开的方法!

因而,就是在那个时刻,拜奥沃夫王侯墓,在克诺特王城最北方的罗德湾建成了……

坟墓中安放着的,只有一具遗体;然而它所埋葬的,却是两个灵魂……

他的灵魂在那里,我的……也在……

是的,我的灵魂、在一刻、早已离我而去。留在今天的身体,只是无用的躯壳……

——拉格茜丝《暗世界回忆录》第三章第一节

再见,永远的朋友,哪怕美好的时间仅仅存在于瞬间;再见,勇敢的骑士。即便彼此的不幸就会发生在明天……

迪奥的手攀住最后一道石墙的缝隙,像深森猿猴一般轻巧地跳上最高的城墙。首先映入他如宝石般明亮双眸的,却并非是刀光剑影的血腥战场!

纷乱的战场中,这仿佛是一片独立的舞台,舞台上所有的角色,只有三名在沉默中相互注视的骑士……

“我欠你的情,今天算是还清了吧,自由骑士先生?”迪奥的嘴角蹦出一个调皮的弧度。这一个月来,他一直遵照着拜奥沃夫的吩咐跟随在拉格茜丝的身旁保护着她。仅仅数十天,公主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变化,成为只有他和公主之间才存在的秘密。

“记得我以前曾经告诉过你吗?亚克多里亚人是最讲求礼尚往来的!”拉格茜丝眼波流动,纤细的手指轻轻把玩着自己垂下鬓间的柔软金发,“对于有恩于我们的人,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报答他的恩惠,而至于你么……”

不知不觉中,公主已策马悄然来到拜奥沃夫的身旁……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拜奥沃夫左侧面部响起!尽管是纤美的手掌,拜奥沃夫依旧看到了漫天繁星。

“这是我首先要给予你的报答,喜欢吗?”见拜奥沃夫一脸惊愕的神情,拉格茜丝在这个瞬间已毫无公主的矜持与拘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样开心大笑着,“嗯呵呵,报仇以后感觉真是太好了!看你以后还敢随便打女人?!”

浑杂的黑雾笼罩在夏卡尔的头顶,看着面前彼此插科打诨,根本没空闲注意到他的两人,他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如假包换的大傻瓜。

“接下来……”已收敛住笑容的拉格茜丝并未忘记自己身在战场之上,她回过头,冷冷注视着浑身垢污,狼狈不堪的夏卡尔,“就要报答你了,尊敬的夏卡尔……陛下!”

夏卡尔咽下了那变得无比冰冷的口水,紧了紧力气攥住手中的剑柄。尽管他根本不相信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能把他怎么样。但无论是谁与那种目光对视,冬至时节的来临就是他此刻全部的感受!

拜奥沃夫久久地凝视着那在朝阳中显得愈发美丽的姑娘。他没有试图出手阻止,因为他发觉面前的公主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给予如温室般的宠爱与呵护,而那……竟然这样令他着迷,一向将玩世不恭、责任无用为处世原则的他,此刻的目光中却第一次出现了为他人成长而喜悦欣慰的光芒:

“艾鲁托沙,你看到了吗?你的妹妹、你的拉格茜丝已完全成为一个没有你在身旁也可单独面对未来的艰险,成熟而负责任的大人了。对于她来说,这样做是不是最好的保护方法呢?对呀,你在天堂该怎么样酬谢我?!”

原本只是一直默念,直至念到那“酬谢”的单元时,他竟不知不觉地将心中的话语化为音符脱口而出?感觉身后发出奇怪声响的拉格茜丝用狐疑地目光斜视着他。

“哼哼,就凭你这个小姑娘想和我对抗?”夏卡尔用力抹去方才与拜奥沃夫死斗时从嘴角溢出的鲜血,他猛然挥起巨大的银剑,暴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拿命来吧!”

夏卡尔出剑的速度并不能说不够快,而能单手把那样沉重的巨型长剑肆意挥动,力量自然也不可以说不够雄浑。更何况他是在绝境中发出这一击,剑锋中凝聚着的也许是他一生中所完成过的最大努力!

紧张的神色飞涌上拜奥沃夫的面庞,尽管他相信拉格茜丝在这段时间因思想发生转变令此刻她的能力今非昔比,但首次上阵就要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会不会显得过于吃力一些?

……其实,他还是过于小看拉格茜丝了,而比他更小看拉格茜丝的夏卡尔更不会想到,他的生命即将结束在这个“小姑娘”的手中。

面对着如此强大的声势,拉格茜丝竟然出奇冷静地既没有躲避也没有招架,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她那美丽而略显刁蛮的面容间。她的手中不知何时飞现出一条闪着银光的长矛——拜奥沃夫清楚地认出,那是拉格茜丝在与海莱茵城主之子,对自己总是一脸色迷迷神情的叶利欧交战亲手中缴下的银枪。她走上战场以来获得的第一件战利品——瞄准正怪叫着扑上来的夏卡尔手中的剑柄——小指稍稍下方偏左一点的位置——用枪尖轻轻地“点”了一下。

拉格茜丝用的力气真的不是很大,较之夏卡尔那气势如虹的劲头,用蚍蜉之力来形容公主的那一“点”再恰当不过。然而对于决定战斗的结果来说已经足够了。

“啊——!”伴随着夏卡尔失措的叫喊声,银色的大剑划着优美的弧度从夏卡尔手中飞旋出去!锋利剑刃在空中闪过半圆型的银灰光华,竟转而将夏卡尔的右手斩断成两截!泉涌般的鲜血从夏卡尔断手的伤口出飞溅而出,夏卡尔的惨叫声划破天空。

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自由骑士先生的眼珠也差点没飞挣出眼眶之外掉到地上: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真的是那个今年只有18岁、美丽而任性的拉格茜丝公主?她……她怎么会变得……?

拉格茜丝本人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也显得有些惊讶,她出神地望着手中的银枪:“看来出现意料之外的结果了呢……不过真的很有效啊!”

“拉格茜丝?”拜奥沃夫策马来到公主的身后,用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似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你……你这一招,从哪儿学会的?”

拉格茜丝微笑着向身旁坐在高墙上的男孩子悄然点了点手指:“秘密!”

迪奥吐吐舌头,这一招确实是他教给拉格茜丝的,只不过当初他研究出这一招的初衷是为了偷取对手的武器,而且也没想到拉格茜丝会将它用在枪技之中。长枪与大剑碰撞的声势远远不是迪奥所习惯的短兵相接的战斗所能比拟,造成这样的结果自然也不足为奇。

实际上,连迪奥自己也承认,他确实不知拉格茜丝并非当初人们所认为的是那样简单的贵族大小姐。今年刚满18岁的她幼年时已不知和她的兄长习练过多少武学,只是他们的父亲——诺迪威的先王——出于对女儿身为公主应该具有贵族气质与容姿的思量才不允许拉格茜丝随同她的兄长出兵上阵。当拉格茜丝在迪奥面前第一次身披纤紧的甲胄,跃上白色的战马时,迪奥简直无法相信面前这名英武超群的骑士竟会是先前印象中那个弱不禁风的贵族女孩子!

看着在地面上挣扎滚动的夏卡尔,拉格茜丝忽然有着一些黯然神伤。她并非是同情失去右手的夏卡尔,只是对兄长竟然会为了这样的人而死在刑场感到深深地不忿……

“你……你……只是想为兄长报仇吗?”夏卡尔浑身冷汗涟涟,但仍不肯停止他那多动的舌头。拜奥沃夫很清楚,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找到逃跑的机会——就像一年前在亚克斯帝那样,“哼哼,现在来也太晚了,艾鲁托沙已经不在了!”

“住口!不要从你的口中说出哥哥的名字!”拉格茜丝原本美丽的双眼突然迸发出无比刺眼的光芒,“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值得让我为了哥哥而杀了你!?”

夏卡尔被猛然间的怒喝震得目瞪口呆,多动的舌头一时间竟无以应对。连拜奥沃夫和迪奥也被吓呆了!

“啊,抱歉……也许你误会了我此行的本意。”拉格茜丝抿住嘴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和。但她明亮的目光,却着实令在其注视下的夏卡尔王倍感羞辱与压抑!

“兄长源于对父亲所教导的忠实于王朝、忠实与王室理想的尊重才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殉道……”女孩的声音仍然平缓,但清亮的语音中却似乎有着微微的沉痛:“也许,能够与哥哥生命的价值相对称的,只有他心中追寻忠义‘理想’的夙愿吧?”

“什么……?”

“不,今天要对付你的理由,与哥哥是毫不相关的……”

一枚银光闪闪的钱币在拉格茜丝的指间纵情跳动着。那一瞬间,女孩的神色突转,刹那间竟仿若隐现着拜奥沃夫神情中特有的那种连轻蔑也谈不上的无视:

“我接受的一个委托——一个小女孩的委托,至于委托费嘛……你看到了。”

“拉格茜丝?你在……搞什么鬼?”拜奥沃夫怔了半晌,终于忍住没把刚才的话说出来——这完全应该是他的作风才对啊!

“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路旁哭泣。当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她说,因为战争,她家中所有的粮食,包括用来耕作的牲畜,都被凶恶的士兵征去作为行军的食物,她的母亲早已过世,而父亲此时却被强征入伍,就连仅存的房子也被烧掉了!她身上只有父亲留下的两个银币……她很伤心,她告诉我,她恨死那些抓走她父亲,抢走她平稳生活的坏蛋!所以她委托我找到她的父亲,并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坏蛋的头头!她是想用两枚银币来委托……但我只收了一枚!”

“我把她安置在一个可靠的朋友那里,然后便为了完成她委托来到了这里……”

拉格茜丝的目光变得那样温柔:

“向来依靠别人的我,在那一刻却体会和理解到能够为别人分担忧愁,接受别人那充满信任与依靠情感的目光是怎样的快乐……从那时起,我也是一名雇佣军。而这就是我的第一件工作,我一定会把它完成。”

“你……只为一个银币?!!”夏卡尔从未像今天一般受过这样的侮辱,竟完全忘记了他原先计划是要逃跑,“你!!你简直……!!!”

“你又误会了吧?”少女以略显惊异的目光望着跪在地上的夏卡尔,“那枚银币是因为帮她找到了父亲才收下的。”

“你!难道……”

“不错,教训那些坏蛋的头头是免费的啊!”

“#¥%@$^*……”

* * *

西鲁贝尔,这座以“城坚炮利,难攻不落”而闻名于世的军事要塞,这座以“西北文都,艺术明珠”而闻名于世的文化古城。在第二次亚克多里亚战争爆发后的第三个月,终于像一只成熟腐烂的苹果,在克兰贝尔、兰斯塔与南亚克多里亚军三方军队的联合进攻中凋落下来。

关于这不义战争在历史上究竟应给予怎样评价,正如数年后帝国在全大陆范围内确立统治对于整个大陆的民众而言究竟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的讨论同样,不同的国家史籍有着不同的说法。而每一次论战爆发的原因,往往集中在战争的发动、民众的倾向,以及克兰贝尔政权对亚克多里亚全土长达20年的极权统治。

——不可否认,夏卡尔王即位以来,严厉压制亚克多里亚联邦议会中主张与克兰贝尔和平相处的势力。未经议会许可以强权非法拘禁主和派领袖——狮子王艾鲁托沙长达4个月之久,并怂恿联邦中强硬主战的海莱茵城主波鲁多公爵首先发动对另一个联邦加盟国——艾鲁托沙的祖国诺迪威的进犯。成为招致辛格尔德集团武装干涉亚克多里亚内乱的重要原因之一。而纵容安佛尼城主迈克班公爵对本地佃农实施强征乃至掠夺的暴行,也间接导致南联邦军队失去民众基础,被辛格尔德集团迅速攻破埋下了隐患;而诺迪威代城主、公主拉格茜丝利用她在诺迪威、玛基里、海莱茵三地的支持者及其遍及全亚克多里亚的影响与声望发布所谓第一次亚克多里亚战争的目的在于拯救其被非法拘禁的兄长的通告,更使联邦半壁江山为之撼动……

以上力求客观公正评述亚克多里亚联邦本身对于战争爆发所负有责任的言论,取材于帝国亚克多里亚建立傀儡的玛基里政权后,由一些具有民众倾向思想的学者与部分旧亚克多里亚联邦史籍修订官员联合撰写的《西帝国史录》,尽管书中的很多观点带有明显反帝国的倾向——甚至在某些片段过于直白——但亚鲁维斯鉴于亚克多里亚联邦在名义上并非的帝国领土而为属国性质。因而对某些言论发布的限制相对于帝国本土要自由一些。

对于辛格尔德本人在南亚克多里亚确立一年多时间统治的功过评价,《西帝国史录》上所记载的文案与帝国方面编修的史籍也有相当的差异。不过,有关辛格尔德联军在亚克斯帝驻留期间的发展壮大的情况,两套文献表达出的信息倒是出奇的合拍。帝国方面对于当时记录的情景是这样的:

——亚克斯帝遍地竖立着军用营帐,街道两旁堆积着如山一般众多的刀剑和长矛;分布在亚克斯帝各个营区的仓库中堆满用以长期备战的粮食和药品。而从四面八方会聚到亚克斯帝的雇佣军最多时一夜有千人以上。如此庞大规模的整军行动不用说公国,就算在整个克兰贝尔王国历史上也实属罕见。按全国军队同期统计为参照:759年初,克兰贝尔王国亲卫军只有4万余人;掌握在莱普托尔与兰格瓦特手中的军队加在一起总数也不过12万,高级将领更少;而辛格尔德本人所控部队已超过6万,如果包含在战斗后期收编的亚克多里亚残军与战后汇合的克劳德圣军。则总数逾10万以上,至于高级将领,则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大大超过本国其他派别的部队……

谈到这里,就算是曾和他并肩作战的我,也不得不疑虑如此强大的军力是否会给他们的国王以辛格尔德拥兵自重,功高盖主的感觉!

更何况,他们出兵的几年间,鲜有败绩……

——雷文王《克兰贝尔帝国本纪一》之《六贵族传史》第五节

* * *

米斯特鲁亭静静地矗立在刑场前的空地上,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鸣动,那来自黑色剑身上镶嵌的晶石。或许是惧于它的力量,大地似乎也随着它的鸣响而颤抖着。

迄今为止,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意图获得米斯特鲁亭的人被它凶狠而怨毒的强烈杀意所毁灭。那原本并不明显的鸣动,却能让每一个接触到它的人感受到大脑中有如天崩地裂般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也就此变为血色!

橘红的朝阳将那轻盈的身影映照地出奇美丽而修长,尽管双方的战斗仍远没有结束,但战意的风暴此刻却吝于将喧嚣投在这片血红而寂寞的土地上。女孩的四周是那样的寂静。除了几个死去的兵士外,站在女孩子的身后只有一名束发的少年和一名满身血迹的骑士。

女孩将纤细的左手按在胸前,长吁了一口气。而右手缓缓地靠近米斯特鲁亭的剑柄……

“等等!”随着一声呼喊,女孩的手仿佛受到空气阻力般停滞在半空。她转过头,怔怔地望着身后的两人。美丽的双眼中流动着几分忧郁与不安。

“如果魔剑只选择它真正的主人,那你岂非也会……”束发少年担心的言道。但他的话还未讲完,便很快被旁边高大的骑士挥手打断。

高大的骑士轻轻拭去面间的血污,突兀眉骨之下的眼眸中,充满着的是完全肯定与信任的光芒。他那似乎永不消逝的微笑,瞬时间让女孩感受到了所有的温暖与依靠:

“我相信你……如果这是你的判断!!”

“……”

“吁——”

剑锋离地的响声宛如清美的旋律,黑色透明的晶石在太阳的折射中划散着何等美艳的彩霞……

* * *

尾 声:

西鲁贝尔城终于在寒冬季节到来之前落到了辛格尔德的手中,然而庆祝胜利的呼声却并未能够阻止恶讯的传来。辛格尔德的妻子——美丽的精灵湖少女蒂娅多拉——欲与辛格尔德相会而擅自前往曼丁诺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谁又能想到,当几年后辛格尔德终于再一次见到自己妻子的时候,却是在意味着阴谋与死亡的屠场之上……

……

对于众多抱有重振亚克多里亚雄风的战士们而言,这个日子仍然值得庆贺。失踪多日的诺迪威王族,以高贵典雅的气质而闻名大陆的拉格茜丝公主,终于怀抱着久为杀意诅咒所笼罩,而今被重新封印还鞘的魔剑米斯特鲁亭重现在无上景仰与崇敬她的亚克多里亚大陆民众面前。人们发出欢跃的喊叫,期盼着心中的女神能够带给他们安宁与幸福的生活。

尽管那样的短暂,重新现身于民众面前的拉格茜丝的确没有令热爱着她的人们感到失望,她以较往日截然不同的雷厉风行作风贯彻着自己的行政主张,她运用自己遍及全亚克多利亚联邦的号召力与影响力,会聚联邦中各个派别的领袖在曼丁诺举行联邦议事会议。成立新的联邦政府,确定了战后对内以建设平稳政局,完复治安;对外以协商取代战争,强化贸易等政策。而之后的近两个月时间,她所率领的、由安佛尼自由骑士团协助之下成立的亚克多利亚新联邦军,在征剿海贼岛的战役中立下了巨大的功勋!

谈到安佛尼自由骑士团,总会让人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觉:它和亚克多利亚新联邦军之间的关系不仅只是普通友军那样简单。时任联邦议长兼新联邦军统帅的拉格茜丝,前往安佛尼自由骑士团“进修”却比她在任联邦军统领的时间还要长。根据她的说法:新加入佣兵行列的她须为解更多雇佣军所必备的礼仪而强化对自己的要求。但随着她音容笑貌之间愈发绽放出动人的神采,人们确信:令他们的公主一日比一日更加美丽的原因,只有少女心中无尽挚爱与热恋的情怀。

……

拉格茜丝的言谈举止中,昔日贵为公主地位所具有的矜持、拘束已几近无存。而那些与普通女孩子并无不同的诸如活泼、奔放、对朋友充满热情与关爱的性格,在海贼岛征剿战役持续期间却得到最充分的体现。每逢部队休整的时刻,她都会邀请她的朋友共同享受片刻的安逸的情怀。可能是在一起午餐,也可能只是简单的茶点;她多会邀请彼此关系亲密的女性朋友,但偶尔也会招待男伴;无论被邀请的是谁,每一个接受过她好意的朋友,都会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欢乐与愉快……

朋友们无法理解,邀请的信函中,同样充满友情与关爱。兰斯塔的年轻骑士,为何总会成为快乐,欢悦气氛中唯一的例外。仅仅一次的会面,却使得同伴们察觉到掩藏在少年骑士不经意神情中的失态……

当命运的扉门随着天际边的血色悄然开启的时刻,少年啊,你是否真能将思念化为易碎的白浪任凭它消散在迷梦的海洋?

……

猛然从梦中醒来,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时倚着宽大的书桌而小憩。

窗外,雪片随着阴郁的寒风在空中飞舞。此刻的情景,是否似曾相见?

为失踪的拉格茜丝小姐完成回忆的片段,曾是我一直想为她做而难以做到的事。但我仍尽可能用心地为她做了。我并不期望它能够成为严肃史学中充满野史与隐晦趣味的调节剂,只希望如果有一天,当她和她的孩子们在看到这些文字的表述时,会怀念起往日温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方方面面……

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看一看笔下的文字,久违的温暖,似乎再次被带回到我那冰冷僵硬的躯体中来了!

丢下墨水已在笔尖干涸的羽笔。下意识掀动着放在手边厚厚的文集。其实连自己也不知会翻到哪一页,但却偶然从往日的笔记中寻找到下面的话语:


——或许遗忘了乔安离去时与辛格尔德的惜别,或许淡漠了菲莉任性中和茜尔维娅的争执。对于希利基亚的那个冬天,留在记忆最深处的情景,只有二人紧紧相合的双手……

当菲恩终于强迫自己冰冷的手放开了心中的公主,策马奔向远方的时候,我仍不敢确定,是否见到年轻骑士双眸中飞散的泪花……


——雷文 大陆历777年冰龙(寒)月16日 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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