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茜斯之恋
(七、八)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七)

大陆历761年之后爆发的多拉基亚南北战争,克鲁贝斯战役是其中相当具有代表性的。

兰斯塔王国少主乔安王子的部队在伊都沙漠遭遇多拉基亚国王多拉巴茵德的偷袭而全军覆没之后,兰斯塔作为北方联盟盟主的地位遭到严重的削弱,这原本是克诺特王朝确立自身在北方权威的绝好时机。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克诺特王国内部此时却也在为国内的权力归属不均问题勾心斗角乃至大动干戈,根本无暇顾及问鼎北方盟主地位的活动!

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多拉巴茵德会认为这是一举平定北方,将多拉基亚大陆统一为一个国家的最佳时机了。新的北伐军事行动调集了当时多拉基亚全国五分之三的兵力,其中投入直接作战的龙骑兵数量第一次超过了6万!

曼斯塔城主在没有实施任何抵抗计划的情况下弃城逃向北方。曼斯塔军队的状况更是狼狈不堪,还未曾与南方军接触便自乱阵脚,纷纷溃逃。南方军几乎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曼斯塔,并立即将矛头指向百余年来一直令他们在战场上受辱的克诺特王国!

相信多拉巴茵德在那一刻确实自信满满,一群国内矛盾冲突不断,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在其他北方诸国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实施联合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他手下数万士气高昂,杀意沸腾的多拉基亚军士的。无论这些家伙在历史上曾给他们带来多少次惨痛的回忆,一切似乎早已成为过去!现在,多拉基亚龙骑兵的铁骑将踏遍整个北方,将南方百年来几多君主的夙愿实现在自己的手中!

直至当多拉巴茵德孤军身陷克鲁贝斯城,被埋伏的克诺特王国军重重包围的时刻,他才勉强从“速胜”的迷梦中清醒过来。战局的危急逼迫他不得不重新评估克诺特军这些狡狯而危险的敌人。

忠心的幕僚终于率援军拯救回他们的主公,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他们完全失去了继续北进攻占克诺特的最后战机而被迫撤回密斯……它就此成为了多拉基亚统治者们战后怎么也想不通的最深奥之谜题:为什么拥有着全大陆公认最强悍之师的多拉基亚,却最终连一个内部四分五裂的无名小国也无法战胜?

而在另一方,克诺特的军民像狂欢一般迎接一位带领他们与南方军交战以来取得前所未有战绩的,被称为新英雄的男人——他那美丽聪明,充满高贵与幽雅气质的妻子是一个月后才来到克诺特王都的——登上克诺特最高权力的宝座。这位年近不惑男人在那一时刻的光芒几乎盖过了克诺特国内任何宣称拥有正统的贵族。而他们只能选择讨好这位曾经充满传奇色彩的克诺特先王的次子。拥戴他成为新的执政王。

克诺特旧贵族之一的雷多利克大男爵,在那之前已取代因不明原因而暴毙的迪利特公爵成为克诺特亲克兰贝尔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并接管了曼斯塔的防务(有人猜测迪利特公爵的突然死亡是雷多利克大男爵下毒所至,但迄今为止并没有真正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有趣的是:虽雷多利克参加了对南方军的反击战,但除此次反击战之初与新军的领导者有过一面之缘以及受封曼斯塔领主仪式之外。直至克诺特陷落的那一日,雷多利克与这位新王之间再也没有过任何往来的记载。

这一年是大陆历762年元月……

——同出雷文王《克诺特王朝本纪五》之《“医者”王朝初本纪》

最终,暴雨之后的精疲力竭令死者也尴尬?

暴风在亚克多里亚大陆长时间肆虐着,而浓云与暴雨却似乎姗姗来迟,直至第三天风稍有停息的时刻,人们才能感觉到气候的精灵已决意选择了美丽的温蒂妮作为他的伴侣。

片刻之前仍炎热的空气,渐渐被海风带起的寒意所取代。尽管时值正午。天,却阴郁的仿佛夜神已耐不住孤独而提前降临。

烈日之外,自然界同样继承光之意志的,是隐藏在无尽黑云中的霹雳光芒!

暴雨即将降临的时刻,天地交界的边际却有着一群疾驰的掠影。尽管四周的昏暗使人看不清那黑影究竟是什么,但与之俱来的急迫气势却是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的。

阴云与充满潮味的空气之下,影子已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数十名骑士在风雨中狂奔,而跑在最前也是最醒目的,是一匹灰褐色的烈马,还有驾御着它的骑士——正确的说应是骑士“们”——一位身着蓝色见习骑士装的少年和正从他身后伸长了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他身体的,身着亚克多里亚式华贵装束的美丽少女……究竟是什么令他们的神情如此慌乱和紧张,甚至毫不在意仿佛会立刻降临在他们头顶的暴雨而在广阔的平原上风驰电掣呢?

“快啊!菲恩!!”女孩的声音在寒气弥漫的大地间传得很远很远……

少年的面容间,一道不易察觉的苦涩闪过,但手中的丝缰,却像浸水的牛皮一般放纵着,任凭跨下的坐骑飞奔在广原之上!

因为少年知道,此刻,身后少女心中,没有什么比确认“那个人”的安危更加重要的事!

然而就是这种感觉,令少年第一次品尝在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一种叫做“痛苦”的味道。这种内心隐隐的痛,有时候,对于一个涉世初深的男孩子所造成的伤害要远远大于险恶风浪的苦楚。

……淅沥淅沥……

雨……终于在雷声与黑云的肆虐下飞落于人间……当第一滴雨水敲打在散发着燥热气息的土地上并发出沉闷“卟卟”声的时候,与它同时冷却下来的,或许只有少女心中的侥幸的希望?

亚克斯帝城的轮廓已渐渐显现在雨中道路的远方,是一些模糊的、有些阴暗的影像,也许是因为天色的暗淡;也许还有其他什么……更加暗淡的,是在少女心中更深的地方……冰冷的雨洗刷着众人的面容和躯体,但此刻让少女视野模糊的原因,连她自己也不知是否仅仅是因为雨水在面颊上的流淌那样简单。

“公主,我们也只能护送到这里。前方就是克兰贝尔军队的警戒线了!”少年骑士身旁,一名似乎负责警卫的年轻人用手竭力拭去积蓄在面颊上的雨水,向后方的同伴喊道,“艾瓦,施放讯号!”

“拉格茜丝!是拉格茜丝公主殿下!”亚克斯帝城堡了望塔的士兵发出了惊呼!尽管光线昏暗。雨倾如注,但公主独特而美丽的身形、服饰在任何时候都是身为原亚克多里亚士兵所憧憬与熟知的完美……他们大概早就为这位他们最引为自豪的美丽精神寄托者几天前的失踪而心急如焚了吧!

城闸开启了,驻城外的警戒军团变成了公主的交接卫队。簇拥着两人来到了负责将领——黑发的女剑士面前:

“拉格茜丝小姐,我真很佩服你的勇气……辛格尔德先生能被吓成那个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相当了不起啊!”

菲恩不由得苦笑起来:面前这位来自依萨克王室的艾拉小姐虽然年轻,却有着与那美丽外表极不相称的如鬼神般的武技。不仅如此,她的毒舌在辛格尔德军中也是相当有名的。

拉格茜丝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连顺着她美丽金发流下的雨水也忘记拭去,失神的目光只是紧紧盯着高耸的城堡,喃喃地反复念着:

“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否则我不会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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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已经用不着过多的语言来形容你们在亚克多里亚发展的‘业绩’了吧?小朋友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而却眼睁睁看着人家从自己的手心里把他劫走了!?”

“大人……”

“更有甚者,你们面对着的不过是一群从廉价酒场雇来的醉鬼,却居然会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看看你们现在这副狼狈相,一个个就像克兰贝尔乡下烧炭的农夫!”

“这……”

“最终你们还得自叹运气,没有被那些粗俗的雇佣酒徒们全部歼灭?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我,我会把你们这些愚木脑袋一个个切下来当战利品……”

“大人……”

“够了!教团的一切活动从今天起暂停,将所有公开的联络机构一概废弃,直到大主教阁下归来为止……暗龙巫女茜琼之女的寻找工作已有了眉目,大主教阁下不希望在这一时期遭遇更多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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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雨水,是否就此凝结在了两人之间……

天空的颜色如入夜般暗淡,沉闷的雷声仿佛带着更多的寒意,这似乎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暴风雨。在空中,在心中……

密集的雨水笼罩着全身,少女的行动依旧毫无迟疑。尽管没有哪个民族比亚克多里亚人更怜悯跨下的坐骑,尽管没有什么折磨会比让可怜的马儿不眠不休地连续狂奔整整一天后仍不放松鞭子更残忍。精力充沛,体魄强健的近卫军兵士,竟无论如何也无法追上那被本应身心俱惫的女孩。

相信他们的确竭尽了全力,但能追上的,仍仅仅只有雨中少女模糊的背影……

……

更多的寒意,却存在于面前静肃的可怕的建筑之中……

……罗德利特堡!原本是亚克斯帝王国国王的豪华行宫。现今,却成了辛格尔德军最大的驻军营站,它集中了驻亚克斯帝克兰贝尔军队中六成以上的军士和几乎全部雇佣军!同时,也是在战争期间前线地带最大的野战医院!!

罗德利特堡很少有时间会像今天这样安静,但这并不代表局势的安宁。辛格尔德遵照前不久王国近卫军统帅亚鲁维斯带来克兰贝尔国王旨意,为防备亚克多里亚军队发动突然袭击而将多数军队分别驻守在麦基利城与亚克斯帝城周边各个野战营地!而原本应重兵集结的亚克斯帝本城,却反而显得空虚起来……

就在刚才,公主还显得焦虑与不顾一切。但在在跃下马背迈上台阶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两腿如缚着铅块般沉重不堪!

迪奥,她所欲救助的少年,此刻竟站在罗德利特堡大厅的门外!站在她的面前!!?

……

少女仿若冰刻的女神像,静静地走过少年的身旁。而就算在往日少年冒犯少女尊严的行为如何过火,拉格茜丝的神情也从未如今日一般冷漠。

“拉……公主……殿下……”少年竭力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无论他心中实现这愿望的念头如何的强烈,在少女那近乎冷酷的漠然面前,一切都仿佛无法实现。

“让开!”拉格茜丝的声音很轻,因暴雨而凌乱的缕缕金发遮住了少女的双眼,水珠因少女低垂着的头顺着发梢黯然落下……

迪奥将已到嘴边的话随着那已凝结成固体的口水一起咽回到腹中,尽管雨声嘈杂,他仍能清楚地听清拉格茜丝的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在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由他来做解释,无论对面前的拉格茜丝还是自己都是没有好处的。

水,随着踉跄的步伐浸湿了冰冷的地板……

一群人正默默地站在门厅的中央,仿佛众多来自地狱的魂魄……

他们没有回头,或许是没有注意到失踪的公主就站在身旁,黑色的披风披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尽管火光的阴暗使他们的神情无法让人看清,然那近乎恐怖的肃穆的气氛已比任何无情宣告都更有效地在少女的心间留下了至深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百合与白菊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一座新设的灵台位于大厅的中央,沉默成为众人共同的语言……只有女式长靴后跟与地面碰撞的声响,那样不合时宜地回荡在为肃穆气息同化的人们之间。

一阵眩晕犹如清晨袭向亚克多利亚海岸的浪涛般汹涌地冲上拉格茜丝的头顶,连日不眠不休策马狂奔于天地间时何曾感受到的疲惫,此刻却真正降临此刻在连站也站不稳的少女身上:

“拜奥沃夫……拜奥沃夫!……你……这个……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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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醒醒吧!克诺特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睁开了双眼,周围的天色已渐渐明亮。

我还在车上,却不知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

“究竟梦见了什么?这样的感伤。”身旁的女孩这样问道。
是啊,我究竟梦到了什么……

“是梦?”我这样问自己,但一切却显得如此真实。

“是真?”我这样问自己,但一切却的确来自梦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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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

锐利的目光随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与公主的泪眸碰撞,带着如孩子般狡黠、成人般世故的神情站在后方的人群中的……拉格茜丝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因为精神过于紧张而造成错觉:那个人,那个同样身着黑色披风,却一脸玩世不恭神情的男子,难道真的是……?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还穿成这个样子,对尊贵的死者多么不恭……算了,仪式都快开始了,再让你去换也不可能了。”拜奥沃夫第一次看到拉格茜丝如此落魄的神态似的,永远捉摸不透的微笑中竟还真的透出一点点惊讶的样子。

“……”

“……”

拉格茜丝仿佛刚刚摆脱了那无尽的愕然,她默默地迈开步伐继续着刚才的行程,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没有再次听到长靴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

眨眼间的工夫,公主已来到了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微笑的男人面前。

对于所有因好奇而看到这一幕的人而言,他们的心中竟有着不约而同的感觉:空气就是在那一刻凝固的……

“啪——”掌声来自拜奥沃夫的面颊,何等剧烈与刺耳!红色的掌印,永远刻在那个男人的脸上。

拜奥沃夫并没有任何惊异的神情,不,应该说从刚才起他一直不太自然的神情在那清脆的掌声过后的瞬间竟松弛下来。也许,他早已准备接受这蕴涵着无比怨怒的袭击。

“……”拉格茜丝的手依然悬在空中,而她的目光,再一次深隐在她美丽的金发中。

晶莹的水珠仍流淌在少女的面颊间,在大厅微弱的火光映射下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朦胧光采。

“还活着呢……你……”少女终于开口了,如果不是长期的礼仪修养约束着她的内心,她是否还会讲得更多一些?

她突然一转头,受了委屈似的向大厅外跑去,痛苦的抽泣声仿佛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压抑般几近彻底宣泄的边缘!

一切、仅发生在瞬间,如果是我,要想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出完全正确的判断并付诸行动,恐怕也是强所难矣,然而他,却做到了……

这也许就是涉世至深、严谨务实的男人与初出茅庐、天真浪漫的男孩的最大区别吧……

随着一道短促的碰撞声!拉格茜丝感到自己的肩头顷刻间被牢牢地控制在一股强大的力量之下,抽泣还未转化为惊异的失声,她的身形已完全融没在黑色的披风之影中。

“倘若要走,至少等仪式结束后比较不失礼吧?”拜奥沃夫的双臂紧紧扣住公主的身体,在她耳旁缓慢地呢喃着。“乔安王子殿下的母后不久前刚刚过世,此刻无法回国参加母后葬礼的王子很苦恼……身为亚克多里亚贵族的殿下难道连起码的礼仪也需要别人来提醒吗?”

“放……放手啊!”拉格茜丝竭力想摆脱束缚,而疲惫的身躯此刻却无法遵照她的指示,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冰冷的双臂瞬间变得火热,慌乱的神情出现在公主的面容间,她感到心中正在涌动起以往从未在任何男性身上领略到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感:也许她的拼命挣脱的样子只是给别人看的,也许她根本不想从这个男人温暖的怀抱中离去。这是一向以敢于与男儿争峰而自傲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那份与男性截然不同的柔弱……

与对兄长的、近乎幻想式的憧憬相比,这种神秘的感觉是否真的有所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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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他,我又怎会去那样做呢?”

“幸好你不是他。身为贵族,永远会有不能去做的事以及不能去做的借口——即便他们愿意做——到那时,往往只能由他这样的人去代劳吧!”

“但又何必令人家恼怒而解雇他……”

“他既然已经被主人解雇,那么所做的一切自然和主人毫无瓜葛。敌人们要恨,也只好恨他一个!”

“……”

“……另一方的关爱他人之心,此世间又有几个人真正能够体会?”

(八)

“你是什么人?”少女的神情充满了警惕,尽管我并没有因送那个陌生的女孩回到她在克诺特的家而提出什么要求。

尽管衣着简朴,但她却有着与这个处于春日中的山林小镇同样清纯的气息和同样美丽的容貌。这种天生丽质一定令她受到过不少年轻人的骚扰。对于男性会抱有这样的厌恶之心也是不难理解的。

但……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沉默,也许就是最好的回答吧?

以往也曾见到过许多经历着时代所造成的悲惨命运的部族和民众,但是,如此缺乏自信气息与生活希望的村落和人民,却给予了我特别深刻的印象,闭眼走过他们的身旁,你甚至无法察觉身旁矗立的物体究竟是人还是已经被蛀虫噬空了干体的朽木——在周围人的眼眸中,唯一散发出的是根本不象活着的人所能拥有的黯淡与麻木——他们仿佛只是一些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仅仅靠这本能的反应维持着“存活”的概念。

克诺特正统王朝血脉的断绝,对于这些昔日在旧王国领地上生存的人民而言,与其说是彻底的摆脱了百年来延绵不断的王权统治,却不如说是那一直矗立在人们心中的,可供托付与依靠的支柱在瞬时间的完全坍塌吧?国家,对于个人而言往往不只代表着压迫与赋税,而更多的是一个民族在世界上得以拥有切实存在感觉的信念来源。

“民众的力量是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条细线。当有了许多根后,就可以被拧成结实的绳索……王者的力量是什么?有能力去拧成这根绳索,并将它握在自己手里去勒死自己的对手……失去民众,王者不过是汹海的孤舟;失去王者,民众将成为失控的洪流……”已经记不得这句话究竟出自何人的言论,偏激的实用论者言,但必须承认,在某些时候这种论点也并非毫无道理。至少在克诺特,在这个村镇……是这样的。

国,的确不可亡!为王侯者拥有地位和权力,并不能仅仅只为了封赏在自己姓氏下的土地与尊贵。令民众抱有生存的价值与希望,则是更需要他们肩负起的责任和义务!

拜奥沃夫之所以没有被称为“最后的国王”,是因为从他接管克诺特的政权直到克诺特投降帝国这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内,一直是以储君的身份管理王国事务的。而他的任期,则受到广大克诺特民众最为高位的评价,被史学家称为“克诺特王国的‘一年光华’”!

“旧克诺特王室贵族的血裔并未灭绝……末世王侯拜奥沃夫殿下仍有后代存在于世间,总有一天他会以王室正朔的身份恢复克诺特的王权,推翻帝国的走狗,篡悖者雷多利克的残暴统治!”多少年来,尽管显得有些势力单薄,但这种声音始终未曾从克诺特的大街小巷乡川村落间消失过。早些时候,传播上述闲话是会被冠以“阴谋惑众”的罪名施加割舌之刑的。但现在,即便是在雷多利克直接统治下的曼斯塔,人们也敢于当众发表这些大胆的贰心言论!帝国的代理统治者们即便恼怒非常,也无法将所有人的舌头都割去喂狗。政变发动时反叛军队遭遇王国卫队顽强抵抗而最终未曾捕获拜奥沃夫处于妊娠中的妻子确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于是,他们便一年比一年更热衷于展开搜捕那位传说中末世王侯子嗣的行动。因为王公大人们是知道的,想清理别人口中名叫流言的杂草,只有用自己的手抢先除去能够让人们这样猜测的根。“必须找到那个可恶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已经成为克诺特、曼斯塔的统治者们唯一且最迫切希望实现的目的——尽管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末世王侯的孩子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孩子那时还根本没有出世——只有找到那个孩子并当众处决,才能让那些不驯化的刁民们彻底放弃这些荒谬的梦想!

梦想啊……

——雷文王《克诺特王朝本纪五》之《心语后记》

可怕的战争;可鄙的战争;可怜的战争……

云,缓缓地飘过蓝天与远山之间的空隙。在亚克多里亚,越接近午后时分的夏日,才越有着更多为人们所赞赏的美丽。
天空仿若无际深邃的兰色海洋,而遥远的山林,更像是造物主精心绘制的画景,几乎令每个身在其中的人忘记她曾经历过何等的危险……
让人迷醉的草原,在紫罗兰、苜蓿与雏菊混合而成的气息中,一位年轻的牧羊人轻轻拉动着他手中的长鞭,默默地望着存在于草原与蓝天之中那些属于他与不属于他的白色。云的模糊与羊的稀疏使他分不清那里是天空,哪里是原野。风,仿佛顽皮的孩子,轻轻挑逗着沾在他头顶的碎叶。绿色,在随风飞散……

羊群——严格的说实在算不上是“群”,因为它们的数量统共不会超过十只,已经很少有人认为这种指望天地赐福的牧羊行业在现今的状况下是一种安全可靠的谋生手段。由于猖獗的盗匪之患和他们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现象的存在。被蛮横掠夺的牲畜往往反而成为欲求公理之受害者遭遇毒手的缘由。亚克多里亚,这个曾一度以盛产牛羊皮毛与肉品的国家,多数的牧羊人宁可选择前往克兰贝尔经商已足以说明畜牧业在亚克多里亚的没落。不过,亚克多里亚的草原毕竟孕育着一代牧羊人的灵魂。只要情况允许,他们仍然会向往着昔日和平安宁的牧人生活:小规模的放牧应该比较容易躲避匪徒的抢掠吧——仿佛处于突然间的惊变中。慌乱的叫声与羊蹄踩蹋草丛的响动无序地混杂在一起。正在草丛间与蚱蜢嬉戏的羊羔停止了蹦跳,稚嫩的脖颈高高昂起,不安地望着渐渐被黑云笼罩的远方。颤抖着、呻吟着、躲避着……

“是匪徒吗?”极度不安的感觉令牧羊少年从浪漫的气氛中醒来,他的口中发出“呲——呲”的声音,那是他召唤羊群聚集的习惯口技,他已不止一次用这种方法将自己的羊群从强盗的手中拯救出来。

但是,他很快发觉情况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

就算规模再庞大的强匪,也不可能令整个大地都发出如此的颤抖!空气中,那越来越强烈的震撼波动仿佛沉闷的春雷孕育在无际的云团中!

“错觉?”牧羊少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来自大地的鸣响与撼动是实实在在的!那种可怕的,令心脏迅速收缩似的不快感觉传遍牧羊人的全身。

黑云如同贪婪的魔鬼,仿佛要把天空完全吞下……

军队!是军队!!尘土飞扬的远方,是成千上万的军队在移动!正向着昔日亚克多里亚王国联邦的旧都亚克斯帝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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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克多里亚10万大军越过双方协议安全区,在亚克斯帝周围集结并包围了克兰贝尔王国派驻亚克多里亚地方军的驻地!战争的阴云阔别这片大地还不到一年,此刻却又再度降临!

“……”

阴冷的大厅中,只能听到与会将领们微微的喘息声,长桌首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公爵将头深深地埋入交叉的双臂间。

“克兰贝尔那里怎么回答的?”

“那个混蛋监察官还能回答什么!死守亚克斯帝,不准后退。否则就是懦夫、叛贼、通敌者、投降派……天知道还会有些什么罪名!”

窃窃私语声如同坚硬的铁锥,每一次都是那样沉重地钉在辛格尔德的耳膜,心口,身体一切能够感觉到痛楚的部分!

一年时间。记住,一年时间!这是你承诺过的!

我不想违背诺言,我真的不想!因为这是我必须做到的!!

“不准后退!亚克斯帝的领地是无数克兰贝尔士兵用血换回来的,如果亚克多里亚人想要回它,也要用血来换!”身处于安全的克兰贝尔后方的监察官员当然可以毫无体恤之心地放出这些仿若充满无数爱国情怀的谰言。而仅仅为了这些空话,数以万计无辜的民众又将继续被拖入残酷的战火之中经受煎熬!

距当初协定的日期还有一些时间,如果现在硬要指责夏卡尔违反议定,也算是个勉强说得通的理由。但是,就算真的到了期限,又能指望形势会有怎样的改变呢?

亚克多里亚的军旗仍在城外飘扬、亚克多里亚的军队仍在步步进逼;每一时、每一刻,战机都在流逝……

“阁下,我们知道您……可是现在恐已没有犹豫的……”

“安静!”

“阁下!”

“我叫你安静!听到没有!!”辛格尔德的声音冷淡而严厉,他的目光如同千年寒霜,“现在由我来决定战略。”

“哦——是……”声音骤然微弱下去,诺依斯颓唐地回到位子上。

“……”沉默继续统治着大厅。

“不过,如果继续拖下去,届时就算我们不想退出亚克斯帝,恐怕也很是难做到的吧?”

艾丝琳充分体现了她作为调和者的资质。她是兰斯塔王国的王子妃,但同时,也是辛格尔德唯一的妹妹。身为公爵的辛格尔德有可能会武断地排斥一切忠诚臣子的谏言,但身为一名兄长就算如何的固执任性,总也无法对抗自己那可爱小妹妹的建议吧。

“我知道……”辛格尔德的的双眼无力地阖在一起,他感觉心中似有如千万条毒蛇在缠绕。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

“……阿力克……”

“在!”

“传令全军……准备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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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勇敢战士们的生意又开张喽?”

“是,自称光明后裔的人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愚蠢呢。”

“我早就说过,只要条件适合,在对付我们的夙敌光之一族的行动中,那些被权力迷昏头脑的弱智动物始终会比我们更热心。瞧,许诺给莱布托尔一个王国宰相的空头职务就能让他为我们免费完成那么多工作,真是不好意思……至于为我们铲除克鲁特的朗格巴鲁特,索要的更少……”

“大人,您现在就要……”

“不——亚克斯帝的戒备比往日更森严,虽然可以潜进去,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恐怕就会困难的多了……”

“那……”

“不要紧,对于智者而言,机会随时可以创造。现在不着急考虑那个女人的问题,她跑不了。先完成我们目前的工作比较重要。只有愈加混乱的局势,对我们最终目的的达成才愈是有利不是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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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过后,迎面而来的是狂暴的雷鸣!

数千名手持长矛、利剑与重斧的重装步兵发出骇人的咆哮,像一股黑色铁流拥向桥头的阵地,俨然有着吞没一切企图从桥头突破之入侵者的势头。他们的面前,是由菲恩带队的兰斯塔军中最骁勇善战的战斗兵团之一——盖伯尔克旅团。

“不要恋战!”菲恩对身后的骑士们高叫道,“我们的任务是消灭曼丁诺城后方对我正面部队有威胁的投石器!对付他们必须迎面向前!越是靠近才越有赢的希望!向后逃走只会正中他们下怀!!”

“哦——”雄壮的应答声足以震碎敌军的心肺!

拥有厚重铠甲的士兵可以在阻击对手前进道路的战斗中发挥极为强大的威力。但谈到追击像菲恩此次率领的这种轻装骑士,结实而沉重的铁制铠甲反而会成为行动中的极大负担。而这也正是菲恩向乔安王子请命攻打敌远程武器基地时提出取胜的最关键赌注:“身后发生的什么我们一概不会顾及,一旦冲破敌军的封锁线,我们的眼睛就只能看见前方!!”

棕灰色的铁矛在空中飞舞,血光与腥气混合在烟雾弥漫的战场之中。骑士们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将一个又一个赶到马前试图阻止其前进步伐之胆大妄为者的头颅击碎;死尸像入秋的小麦般成片地铺倒在地面上;举着长矛的士兵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向疾驰中的骑兵杀去。来不及收住突击势头的骑士眼睁睁看着长矛洞穿了坐骑和自己的身体,剧痛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发生,因伤痛而受惊的马匹将身上的骑士狠狠摔向地面,随后同样疾驰而来的战马转眼间便将不走运的骑士踩成肉酱……

“滚开!”战场上的菲恩仿佛变为另一个人,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疯狂战士。鲜红的液体弥蒙了菲恩的双眼,世界变成了红色,一切都浸濡在温热的血液中。又一个敌人被他的长枪挑向了天空,随着因沉重的身体落向地面发出金属和骨头撞击、碎裂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被亚克多里亚士兵拆掉的木桥已显现在眼前。

“冲过去!”菲恩将坐骑的丝缰狠狠拉起,棕色的战马在发出雷鸣般的嘶叫的同时身体竟高高跃起于半空,有如狩猎的雪豹般矫捷!正欲用手中的火把点燃刚刚撒完黑色石脂木桥的士兵突然感觉一个冰冷尖锐的物体深深没入自己的后背,而视线在瞬时间高出许多,紧随其后的便是永恒的空白……

“这样年轻,却有着如此过人的胆识和技艺,乔安王子这回真是选对了帮手呢!!”雷克斯的嘴角微微一撇,回身将一个试图偷袭他的军士送入黄泉,“我最好先帮那孩子把退路找好,以防万一……”

辛格尔德率领军队的最大优点,就是一旦决定了战略,行动便会异常迅速。现在驻留亚克斯帝的克兰贝尔军队不足50000人,就算加上联盟国的部分统共也不会超过75000人。而对方仅一线投入的兵力就超过10万人。因而如果不在战术与速度上占据优势那一切就都完了!辛格尔德并不想过于深入北部,此刻已时值初秋,倘若战争拖的过久而待严寒季节到来,缺乏食物与冬服的辛格尔德军一定会陷入前有强敌,后无援军的巨大危机中,而敌人则能轻而易举地令孤军奋战的他们成为这场不义战争的牺牲品!突破重围,解除曼丁诺对于亚克斯帝周边地区的威胁,就成为辛格尔德最初制定的作战计划中需要首先且迅速解决的问题!

几乎所有的将领及其统辖的部队都在紧锣密鼓的执行着分配给各自的任务,只有几个人属于例外……

只因为这里……是亚克多里亚!

“你有权拒绝参加战斗,没有人可以指责你。” 出阵前的辛格尔德背对着拉格茜丝言道,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不敢正视对方目光的发表意见,“即便是你要求立刻回到艾鲁托沙身边,和他并肩作战,我也没有异议。”

当人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的时刻,少女仍旧静静地矗立在朝霞的橘色光辉之中,柔美的光华温柔地散向大地,令整个世界辉映于那对深湖色般清澈的晶体中,然而其中似乎有着更多忧郁的气息。

初秋的风,很冷,真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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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战马止步于阴郁的原野中,黑色的战袍被迎面而来的风卷扬于空中,它激烈地舞动着,像一股正在燃烧的黑色火焰。

旷无一人的原野中,黑色的身影显得是那样孤独、那样无助。

刺骨的寒风卷起,又一场暴雨即将姗姗而来。

而今日的暴雨,是否又将卷带来久违的血腥……

“我们为什么而等待,只为了这场推迟了一年的战争吗?”黑衣骑士的声音犹如梦呓的哭泣,为这如深夜般黑暗的白昼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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