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是朝阳之时,天空却仿若棉絮挤加般阴郁暗淡,不久后竟落下了片片雪花,这在贝尔当这样充满南国气息的大地上还真是相当的少见。
只是漫天飞雪之下的人们似乎并未有那份闲情逸致来欣赏雪景,在充满血腥味的嘶吼声的壮威下,数以千记手持利斧、身披杂装的野性战士们疯狂地冲向他们的目标地!
“干掉所有王家军队!干掉赛瑞斯!!”对于一支正在冲锋陷阵的部队,恐怕没有什么比狂妄的叫嚣更能激发起他们的战斗意志,利益的驱动会使原本正常的人类变成毫无理性的疯子,战争真是一个奇异的过于残忍的魔法师。
面前的障物已被无数双手狠狠地推在路旁,高大的木制营地主门惨遭烈火的“洗礼”。匪徒的队伍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了赛瑞斯建在大路中央的营地,他们的双眼如同九月的石榴,拼命寻找着任何敢于抵抗的敌人……
只是他们似乎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他们的确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从闯入营地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面对的根本就是一座静悄悄、空荡荡的处所,不要说赛瑞斯和他的军士,就连用作行动的马匹、担任警戒的狗群也不见了丝毫踪影。这里似乎唯一存有过人类生存过气息的,大概是营地中央还未曾燃尽仍旧散发着青灰色烟尘的篝火遗骸。
“没有人!”“这里也没有?”“这里好象根本就是空的!?”表达惊异的喊声此起彼伏,匪帮的成员们四处寻找着一切人的踪迹,而厮杀的愿望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了……?
营地所有的军帐中,未见到一个人影,只有帐中码放的七零八落的木制军用行箱和箱中满盛着的散发着呛人气味、不能吃也不知做什么用的黑色粉末告诉着来访者这里曾有过人搬移行动的迹象……匪徒们开始发出喃喃的骂声,这里没有粮食、没有钱、没有黄金和珠宝、没有他们想得到的任何东西……一些军用木箱被愤怒地砸烂,黑色的粉末扬起一阵阵的咳嗽与喷嚏的巨响之声。
“怎么……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发现我们进攻的目标,事先逃得一个不剩了不成?”独眼的,被下属叫做多卡大人的小头目在掀开四个空空如也的营帐后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牢骚连声,在他眼中原本似乎都是“黄金编成的王军营地”瞬间变成了无价值的废地。
迪亚克站在匪帮首脑的位置,他愣愣看着部下们徒劳地寻找着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的行动,褐衣术士的言语之声此刻方才再次回响在耳旁,极其不祥的感觉突然从脚跟蔓延到自己的心、肺、脾和身上一切可能感到不安的部分。他突然慌乱地环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大声吼道:
“不好,中计了!!快!快撤……”
如果再早一些发觉,也许在接下来的战役中他的部队损失可能就会小很多了。只是这一点却是他偏偏没有做到的……
“看!天神的火光!!”不知是谁的喊声,营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不远处仍旧漫漫雪云的天空!
一个……不,正确的说应该是好几个夹带着熊熊烈焰和刺耳呼啸之声的巨大火球像魔术般闪现在雪花狂舞的天空中,正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向只有匪帮人员在场的营地狠狠地砸了下来!
“哐————”爆裂的闪光蕴涵着的光与热化为极其强烈的冲击力,数十名倒了血霉的匪帮成员化为碎裂的尸体在烟雾弥漫的空中“飞舞”着。原本就不甚齐整的队伍此刻早已乱作一团!惊惧声、惨号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哐——!”“哐——!”“哐哐——”带着火焰的巨形圆石如同有生命的恶魔,一个接一个落在杂乱的人群之中,每一次的落点都是在匪徒们最密集的地方,每一次的撞击都要吞噬着上百人的性命!崩碎的火石像击碎栗子壳般穿透了所有胆敢接近它的匪徒的胸膛的肋骨。这滚滚火焰,是无数匪徒的血在燃烧!
第一轮的火焰陨石进攻结束了,但燃烧与爆炸依旧遍及整条地带,这次是从各处的营帐和营地四周的布满的巨大圆木所散发出来的!
几乎所有的营帐遭遇碎裂四散的陨石残片后燃起了熊熊烈焰,随后更发出令人心肺俱裂的爆炸,那些黑色的粉末粘到了火种竟翻卷起成片的怒焰与火舌,爆裂那强悍的气浪将四散的人体掀上半空,不知何处是烟、何处是粉身碎骨的匪众们飘散的污血。上百人浑身失火,已全然成了四散挣扎“火人”。而营地四周由圆木组成的营墙,原先浇上的黑色石脂也发起了威!层层火墙阻断了匪徒们逃生的希望!
“该死!真的遭他们算计了!”迪亚克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齿,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那发疯般的号叫,“你们都傻了吗!?营门在那边,冲出去呀!”
匪徒们如梦方醒,没有人需要别人再说第二遍。最接近营门的几个家伙像惊弓之鸟般冲向那通往生存的光明,他们完全忘记了刚才还留在嘴旁的叫嚣,当为利益所驱动的狂热被已无法获得利益的现实所冷却下来的时刻,原先那忍受天寒地冻而心甘情愿的勇气也随着狂热的消失而流走了。在那凶暴的面容下,隐藏的只有怯懦和惊恐而已。
只是他们的运气似乎差到了极点,第一个冲出火场的人还未将他的脚在那温度正常的地面上多耽搁一些时刻,却立即惊异的发现脚下的大地发出恐怖的巨响。随着强烈的震撼裂开了无尽的深壑,仿佛是自地狱而来的火焰从深壑的最底层喷射出几米高的炎苗!像一头猛兽贪婪地吞吃着一切送到嘴边的物体。几个倒霉的人,还未喊出声音就已经被剧烈的火焰熔为焦黑的灰烬!
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物正冷笑地站在迪亚克的前方,他紫色的长发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一双明亮的眸子充满了蔑视的光芒,轻便的细甲胄使他在文质彬彬的外表下更平添了几分阳刚,只有左手佩戴的灰色手套正散发着缕缕青烟;紫发少年轻吹了吹手套上的烟尘,微微颔了颔头,显然对他刚才使用魔法的效果十分满意。
“你!……你竟然……”迪亚克简直快把自己的眼球瞪破了,面前的紫发魔术师,除了阿萨还能有谁?
“迪亚克,怎么这么晚才来?不知道我们等你等的很辛苦吗?”阿萨带着讥讽的表情轻轻抚摩着左手的魔力指环,怀中的魔法书仍透出了缕缕杀气。他望了望营地已然被烈火封锁的四周,向着惊恐失措的众匪徒们高声喝道,“凡放下武器、向王国军投诚者,可走过营门,吾王仁慈,必既往不咎——”
“可恶的红狐狸,你以为我的部下都是怕死的软骨头吗?!”迪亚克亮出了巨斧,像疯了一般越出了营门,直扑向那最可恶的阿萨,“我要把你剁成碎片去喂我的狗!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主子那近乎蛮干般的勇敢,的确短暂地激发起随从誓死一战的勇气,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匪徒们纷纷重新拔出已被烟火熏黑的利斧,喊杀声再次从人群中响起,也许他们真的明白了这一战的目的已不仅仅是为了夺取钱财和地位了。
可惜这种荣誉的生存渴望仅维持了几分钟……阿萨的神情由轻蔑转变成彻头彻尾的无视,他举起了手臂——
“放箭!”
一阵密集的箭雨发着令人战寒的呼啸落在那些拼死闯出的匪群头顶,伴随着箭尖刺入肉体、撞击着骨头并使后者碎裂的“突突”声响,数以百计饮箭的匪徒齐刷刷停止呼吸于片片血泊之中。还有的因为未射中要害暂时活下来的人也倒在尸横遍地的战场上,发出几乎令人恐惧的悲惨号叫。
“放箭!”那无情的施令,第二波的箭雨又劈头盖脸的飞向匪徒们所在的位置。
“啊……啊——……”随着众多无助的哀号,全身是箭如同刺猬的人体又倒下去一批!遭遇烈火与箭石双重进攻的匪徒们再也无心抵挡了。
“阿萨大人,求求你们别打了!”“我们不战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除了迪亚克,残存的匪众之中求降臣服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终于意识到生命比脸面更加重要,尤其是当他们感觉为了掠夺为生的强盗的脸面实在不值得将命搭上吧……手中的武器被纷纷丢在地上,人们跑着、瘸着、翻滚着甚至爬着来到阿萨和他手下所驾御的高头大马面前,匍匐在王国军的脚下。
迪亚克很想阻止属下的投降行动,只是此刻的他已没有半分力气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了:他已经身中五箭,鲜红的血液顺着箭身涓涓流淌,逐渐染红的箭尾羚羽。带走的是他所有的生命力和勇气!他积满血水的双眼向着飞箭发来场所望去,模模糊糊之中一队威武的骑士来到他的面前……
“雷……雷斯塔?……你、你终于……”迪亚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惨然的词汇。
“终于回来了!”被称为雷斯塔的,留着墨蓝色长发,手持勇者之弓的骑士以愤怒的目光盯着面前狼狈不堪的仇敌,“当年趁我回国述职期间发动暴乱,杀害我地方官员,猖狂地自封东贝尔当王的你想不到也会有今天吧!”
“哼哼……”迪亚克发出困兽犹斗般的毒笑,“真后悔没有在你还在贝尔当的时候发动……否则你可能早就成了我的俘虏了……现在的你也就不会有这么好的精力来我面前废话了!”
“是吗?”一支黑羽利箭出现在雷斯塔手中的硬弓之上,“可惜只要我仍然活着,就不会容许你在父王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迪亚克用力将身上的箭拔出,一口鲜血流下他充满恶意笑容的嘴唇:
“父王?……哼,是嘉姆卡那个卖国贼吗?就是因为他当初的出卖才使贝尔当沦为帝国的附庸!还阴谋害死了我父王冈德鲁夫和祖父王巴特!!”
“住口!不许你肆意污蔑我的父王!否则我就要割下你那无礼的舌头!”雷斯塔的怒火接近雷霆的边沿,“战争是你父亲挑起的,你父亲冈德鲁夫劫持并企图污辱我的母后!是父王阻止了他疯狂的行径!”
“说的好啊!嘉姆卡这叛贼就是被女色迷了心窍,投靠了辛格尔德那混蛋攻打自己的国家……我不过是在恢复父王赐给我在贝尔当的公道而已……”
“公道?!残杀无辜的民众!灭亡因穷苦而反抗的村庄!这就是你说的所谓公道吗?”
“不交他们耕种土地的税款,还捕杀属于我的森林中的鹿做食物,他们都是非法的暴民!!必须予以严惩!!”
“让民众去挨饿对统治者而言是更大的罪行!”一个声音在雷斯塔身后响起,雷斯塔回过头,身披清蓝色皇族战袍的赛瑞斯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战场的前沿,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美丽的王妃拉可秀和皇女尤莉娅。
“吾王恕罪,属下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雷斯塔从马上飞快地跳了下来,单膝着地,诚恐地向赛瑞斯请安。
赛瑞斯微笑着挥挥手:
“雷斯塔卿不必如此多礼,这里是尊父生前的领地,还要由你来主持局面——这里的人民对于你推行的为民众谋求福址的新政策相当支持,叛乱发生后很多贝尔当人参加了王国军对叛乱份子的清剿行动。这是你给王国军留下的重要财富啊!”
“赞美吾王!”雷斯塔感动的几乎落下泪来。叛乱发生后尽管赛瑞斯并未因此而对他有过责难,但他的心中却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因疏忽麻痹而给王国带来的损失!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功补过。但赛瑞斯却没有将他编入平叛的第一集团军,因为……
“对了,尊父的遗体可曾寻到?”不久前赛瑞斯命令雷斯塔寻找嘉姆卡王子的遗体,雷文曾告诉赛瑞斯数年前牺牲的嘉姆卡王子就葬在距王都不远的森林之中……
“托吾王福址,”雷斯塔的表情在一瞬间显得有些哀伤,不过很快就被感激的神态所取代了,“属下已找到父王的遗体并装殓灵柩,平安地带到了贝尔当。”
“很好,”赛瑞斯悲喜交加的答道,“尊父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给贝尔当人民带来和平与幸福的生活,他一直希望在过世后将他葬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即便是在亚鲁维斯屠场之战中受了重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毅然投入反帝抗争之中,他的心意也没有任何改变……然而这些年我们却连他这点微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身为一国之君的我真的感觉很惭愧。”
“赛瑞斯陛下……”
“陛下,先等一等再商讨嘉姆卡王子殿下的安葬事宜吧。”阿萨轻轻咳嗽了一声,“现在先决定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竟敢偷袭陛下营地的叛贼头目该如何处置比较恰当。”
赛瑞斯几乎真的忘了眼前还有一个罪大恶极的匪徒要处置,他用眼角瞥了瞥已无反抗之力的迪亚克,虽毫无怒意与刻毒,但仍是令迪亚克无法接受的语气:
“这是他和雷斯塔之间的恩怨,就让雷斯塔来处置他吧。只是我不希望像他那样对民众如此残忍的人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雷斯塔属下的几名骑士跳下坐骑,给重伤的迪亚克的伤口作了必要的处理,随后将他抬上了马,准备押送到艾邦斯收审——他们的动作不可以说不够迅速,但比较迪亚克拼竭全力的胡言乱语,还是慢了一些……
“哼——,伪善的嘴脸!”尽管浑身疼痛难忍,迪亚克仍旧不肯停止他那嚣张的气焰,“像你这样欠缺检点,荒淫无度,和妹妹有那种不明不白关系的昏君,有什么资格敢在这里指责我的作为!嗯——?”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显得轻微和模糊不清,但对于所有站在队伍最前排的听清楚了这句话的将领却无异于当头的晴空霹雳!
“什么?”“他在说什么?”将领们那极其惊异的目光不知该望向何方,一阵微小的骚动像恶性的传染病迅速传播在王国军的队伍中,人头蹿动……
“闭上你的嘴!”一个如猎豹般矫捷的人影突然闪现在迪亚克的身边,她随手一挥,剑柄的位置、力度都恰倒好处地能令迪亚克最快最大程度的晕厥……
赛瑞斯的王妃,被称为王国第一女剑豪的拉可秀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注视着迪亚克——只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几乎是从肺腔中发出的胁言:
“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会用我的剑把你切成一片一片的去喂地狱犬!!”
但是……似乎有些晚了……
赛瑞斯的脸色瞬间惨白无比,右手像被黄蜂蛰了一般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身后的尤莉娅更是一阵眩晕。她竭力控制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没有让自己跌下坐骑,但泪水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若不是就在众人的面前,她早已经痛哭失声了。
“王君!请不要理睬这些野蛮的叛匪。”拉可秀用眼色示意雷斯塔和阿萨将部队连同此战的俘虏一同带下去,现在急于解释清楚这一切是不太可能的,她对四周充满疑惑的士兵摆摆手,“国王陛下累了,需要休息。马上回艾邦斯!”
* * *
尤莉娅回艾邦斯后就把自己关进了私室,许久也不曾出来……
没有人知道可怜的小皇女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唯一知道的是所有路过那私室门前的人都能听到室内小皇女那凄惨与痛苦的哭泣。
“赛瑞斯,恐怕我真的要和你好好谈一谈了”拉可秀的神情从未如此的悲伤。但她知道此刻她丈夫的心情恐怕比她悲伤十倍以上!
“不,不要和我谈什么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做……”赛瑞斯的双手已被捏出了丝丝血迹,但他却毫无察觉,
他不想流泪的。但不行!因为他已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捂住自己的面部,任凭着泪水在肆意横流。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在宁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有一件事你必须做!”拉可秀毫不留情,因为她知道尽管事实残酷,但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你必须把尤莉娅活着,并且不能让她流露出痛苦表情的带到我的面前!”拉可秀无情的以命令的口吻言道,“你以为让她一个人在私室中痛苦是一种很安全的做法吗?我告诉你:如果她总在哭泣;如果她是因为你而出了任何意外,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出去!”
赛瑞斯被推出了房间,泪迹未干的面颊上短暂的跑过一些茫然,一些彷徨——
“快去她的房间!劝多长时间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将她平安带到这里,否则就别回来!”门的那一侧,拉可秀略带苦楚的叫喊传来。她一定是用身体紧紧挡住了能令赛瑞斯回头的门墙。没有任何人能在此刻令拉可秀放弃这种痛苦却坚定的信念了。
茫然和彷徨突然都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细微的感动所代替,赛瑞斯没有再试图让拉可秀打开面前的门,他默默将头伏在紧闭的门前,双手贴在门上,轻吻着那仍能感觉的到拉可秀体温的门壁:
“拉可秀,我爱你,真的爱你。你将是我永远的女神……谢谢你……”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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