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Ⅱ
(上)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一)

“亚鲁维斯!尤莉娅是不是在你这里!?”

“尤莉娅?!……不错,我的确和她见过面,但那又能怎么样?她现在已经不在我这里了……而且你要见她做什么?!”

“我爱她,我一直爱着她!把她还给我!”

“爱?!……哼哼……哈哈哈……太可笑了,爱她?!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哈哈……”

“我不管她是什么人,也不管她身上负有什么样的宿命——我爱她,仅此已经足够,我知道她也同样爱着我,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了!”

“什么?……不要胡说,小子!!你懂得什么?你根本不能去爱她,否则……?……等等……这难道……难道就是蒂娅多拉的诅咒吗?难道我犯下的罪,真的要让自己的儿女来补偿吗?”

“亚鲁维斯!你在说什么?”

“……来吧,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你去找她,我全力要打破这可怕的诅咒,决不能……决不能让她……!”

“啊————!”

一道血光猛然划过眼前,赛瑞斯被自己的喊声从噩梦中挣离出来!他从行军毯上坐了起来,粗重的喘息着,全身的战袍都已被浸湿了。

“吁——……是梦,还是那个梦……”赛瑞斯用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那时的景象了。

尽管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会让赛瑞斯惊愕未小。这也正是赛瑞斯最想不通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仍浸没在夜的色彩之中,距离清晨可能还要有相当的时间跨度。赛瑞斯的此刻的睡意却已然半分无存,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行军毯上,沉默着、沉默着……

“你怎么了?”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身边轻轻地传来——

“啊!”赛瑞斯吃惊未小,他猛一转身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双手死死扣住黑暗中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的手腕,……他的帐中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可现在他竟然没有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黑暗之中他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现在能做的只是拼命用身体压住那个大胆的闯入者而已。

奇怪的是,被他压在身下的闯入者却没有丝毫的反抗。

“你是……?”赛瑞斯本想马上喊来卫兵,但一种熟悉的气味使他心中瞬间一震,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面前那美丽而熟悉的面容映入赛瑞斯的眼底。不知何处而来的惊喜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空间。

“拉可秀?你……你怎么……”赛瑞斯拼尽全力,才没将自己的惊讶化成音阶。那略带兴奋的言语中,却带着一丝醒悟后的责怪,“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拜托你照顾……”

“你能否先放开我,如果是为了皇族的未来的延续,也请回王都后我们再继续好吗?”拉可秀略带挑逗的眼神,使黑暗中的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尽管与赛瑞斯成婚已有两年,也有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公主,然而这却并没有对她的美丽容貌与绝妙身材造成什么影响——或许因为她是一位习武的女性、一位杰出的剑豪——恰恰相反,婚姻使她拥有了更多成熟女性的丰韵。以至于许多诗人都在纷纷撰写诗篇,绝赞着圣王妃的美妙的风采。

“啊……”赛瑞斯醒悟过来自己的此时的姿态的确不太适于进行除爱情话题之外的交流,尽管此时面对的女性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却仍如下意识般地显示着对爱情一无所知的单纯,每次他面颊红润的样子都会让拉可秀作为揶揄他的话题。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在我的营帐之中?”

从赛瑞斯坚实的臂膀下“挣脱”出来的拉可秀轻轻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秀发,以一种半严肃半玩笑的表情靠在满面疑惑的赛瑞斯的肩膀上:

“人家刚进了你的营帐,本想唤醒你,没想到你却自己醒来了;人家本想向你问候的,结果却被你像敌人一样的捉在身下。我还真是不够走运,是吗?”

“拉可秀!不是请你照顾卧病的尤莉娅吗……”赛瑞斯为掩饰自己的尴尬表情,慌忙在话题上打岔。

“放心吧,我这次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噢。”拉可秀压低了声音,“如果我不带她见你一面,她可能就真的无法再见到你了……”

赛瑞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道说……你是带着她一起来的?”

拉可秀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医好她的身体,却医不好她的心病。她的心病还有别的吗?”

拉可秀站起身,轻轻来到帐门:

“进来吧……你们两个应该好好谈一谈了。”

帐门掀开了,一位比月光更清秀,比流星更美丽的少女出现在赛瑞斯的面前,尽管由于病痛的折磨和沿途的劳顿使她看上去十分憔悴,但这却更显出那女孩一种绝妙而独特的楚楚神态。明亮的双眸仿佛愈色的水晶,散发着动人的神采,当眼中映入她一直朝思慕想的哥哥之时,原先奇异的美丽更显现出流动的晶莹。

拉可秀充满复杂神情地望着美丽的少女,默默地退了出去。

“皇兄——”女孩仿佛做错事般地低吟,淡紫的秀发仿若无意识地轻垂在她的面前。

“尤莉娅,真的是你?”赛瑞斯几步来到女孩子的面前,满是责怪与关怀,“真是乱来,你这样的身体怎么能下床呢?怎么能经得住如此远足跋涉呢?……你不想好起来了?”

“对不起,皇兄……可我真的想见你一面……不知道是为什么……以前皇兄从未离开宫中这么久过,看不到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害怕……”

“那你也不应该擅自让拉可秀带你到这儿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多么的危险,我们正在战争期间,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我怎么……你想让我痛苦一生吗?”赛瑞斯简直不知道应该用责怪还是爱怜的语气面对眼前的女孩。

尤莉娅的面容瞬间泛起像夏日蔷薇般的红润,她几乎欲全身投入哥哥赛瑞斯那温暖的怀抱中,每当见到哥哥对自己关怀倍至的神情,尤莉娅都会感觉无以伦比的快乐;每当听到哥哥对自己呵护有加的言语,一种无声的欣喜和愉悦就不知多少次流过尤莉娅的心中——就算知道赛瑞斯是自己的哥哥……也会一样。

赛瑞斯面对尤莉娅如此的深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那短暂的一瞬他仿佛同样被真情所感染了一般,那几乎想拥抱面前少女的神情闪过他清秀的面容,然而在那最后一刻,理智似乎取得了胜利——他双手扶住了尤莉娅纤柔的肩膀,轻轻将她的身体控制在与自己一定的距离内——他真的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感的爆发,做出不符兄妹身份的举动。

尤莉娅感觉到皇兄对自己控制的力量,她默默的望了一眼皇兄胸前的王族徽章,又轻轻抚摩着自己胸前那枚同样的图案,一阵说不出的酸涩感觉流上心间。她微微垂首,尽力想控制自己几乎要抽泣的样子——至少赛瑞斯是这样感觉的。

“尤莉娅……还记得这个吗?”赛瑞斯感觉到气氛的压抑,每个人都能看的出他在想方设法的“补救”。

一块五彩的贝壳像变魔术般出现在赛瑞斯的指间,未经任何修饰的纹理却仍表现出了精工细琢般的艺术色彩。美丽的自然杰作如一阵暖流拂开了少女封闭的心房,尤莉娅像个小姑娘似的抢过哥哥手中的“宝物”。

“琉朦贝?你真的帮我找到了!……谢谢,我真是太喜欢了!”若不是因身体现在还未完全康复,尤莉娅几乎兴奋的要跳起来了。

“前不久在精灵森之湖与匪徒作战时于湖边找到的。本是想先平定了母后所在国土的叛乱,回王都后再送给你,你现在既然来了,就只好提前让你高兴一下了。”赛瑞斯顽皮的眨眨眼睛。

尤莉娅很快沉默下来,双手只是将皇兄送给她的贝壳紧紧贴在心口,一阵甜蜜的痛楚划过尤莉娅的心中:母后曾早就告诉过她,这种花纹的琉朦贝根本不是在湖边能够找的到的,它们生活在湖中最深、最寒冷的地方。是精灵之村的男子向深爱的女性表白衷心与爱意时才会去寻找的珍贵饰品。她一直没有告诉皇兄这贝壳所蕴涵的真正意义,只是在不久前流露出也能得到像辛格尔德殿下送给母亲一样美丽饰品的愿望。却没想到皇兄一直将她的愿望记在心上,真的找到她的梦寐以求的宝物!尤莉娅的眼中,仿佛浮现起一张美丽的画卷:赛瑞斯强忍着湖水的严寒潜入最深的角落,替她摸索着琉朦贝的行踪……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尤莉娅纤细的面容落在行军毯上,飞散成点点星光。

“尤莉娅?你怎么又哭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赛瑞斯最无法应对的应该就是女性的泪水吧,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一直是尤莉娅最感熟悉和亲切的。

“没……没什么。”尤莉娅知道自己的泪水又吓坏了皇兄,忙恢复了她可爱、动人的笑容,对于皇兄刚才的“谎言”,尤莉娅知道是皇兄不想让她担心才这样说的,“算了,原谅你了——”

“原谅……什么?”赛瑞斯一脸的迷惑,正欲询问——

“圣王陛下,维鲁托马公爵阿萨殿下有要事请陛下前往会议营商议!”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和缓中夹杂着一丝急迫。

“好的,我会马上赶到!”赛瑞斯并没有完全陷入感情的余韵,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挂上银色的佩剑,来到尤莉娅的面前:

“尤莉娅,先在我的行军帐中休息一会儿,让拉可秀陪着你。我要去处理一下军务,很快就会回来。等天明后我们再好好谈谈,好吗?”

尤莉娅望着眼前仿佛在一瞬间变得英姿勃发的皇兄,许久不见的酸楚又一次冲上心间,她理解地点点头:

“你去吧,男人总是要在他们的世界中奋斗的,不必为我担心——”

“真是个好姑娘!”赛瑞斯竟出乎她意料之外地轻吻了一下尤莉娅的手背,惊异于此的尤莉娅羞涩的面容瞬间胜过怒放的郁金香!

“皇兄——!!”

* * *

“陛下,我现在只能说一句:目前我们的处境并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好。”虽然仍未黎明,但明亮的灯火却使会议营帐中如同白昼,临时支起的作战圆桌,面向北方主帅位置的右侧,一名紫色头发,修长体格,带着一些书卷气和贵族风度的年轻男子正面色阴郁地向站在他左方的国王报告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长期以来,由于战乱与贫苦,贝尔当全土横行着大大小小数十支匪徒集团,现今保守估计,参与匪帮的人数也逾20000人!也就是说,以我军的20000人征讨匪徒,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全国尽管还有18万军队,然而其中分驻米利托斯大陆和自由都市的8万军队不能调动,北方边境的3万军队也如此。如果前线仍然需要军队的,只有从现存驻守王都的25000近卫军和分驻六公国的总数45000人的部队中抽调了。”

阿萨言到此处,忐忑不安地望了望他的君主,见赛瑞斯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这才继续申明着他的想法:

“我认为应从近卫军中再抽调5000人,每个公国也至少也抽调本国军队的1/3,即2500人投入战场,使我们在前线的军队总数超过40000,这样应该会有较大的胜算吧。”

阿萨算起来应是前帝国皇帝亚鲁维斯的侄子,但是他却与亚鲁维斯有着很深的仇怨,他的父亲——后被追认为维鲁托马大公——亚瑟尔就是被亚鲁维斯出卖而背负着背信弃义的污名去世。赛瑞斯刚刚起兵时,阿萨为了洗清父亲的污名加入义军……在圣王国成立后的现在,阿萨作为赛瑞斯军智囊团成员,与赛瑞斯一同接受奥依菲的军事与政事的指导成绩十分优异,这一次参与远征贝尔当匪团的作战,就是奥依菲一手推荐的,尽管同在维鲁托马的美丽的天马骑士菲并不愿意丈夫继续卷入这和平时期的危险任务。然而阿萨最终说服了妻子,来到了前线……

“阿萨殿下是否过于多虑了,我们面对的不过是一些残兵游勇,尚不足如此为惧吧?”站在阿萨正对面的,是新由恩克比公国大公法巴鲁,在由恩克比公国的生活的人与在亚克多里亚的南方生活的诺迪欧人属于同一种族,因而法巴鲁那头柔软的金发就显得特别耀眼,但在金发之下的双眼,此刻却显得并不那么和善可亲。他似乎急切的想将贝尔当一口吞下,哪怕会为此付出绝对沉重的代价,赛瑞斯出兵贝尔当以来,也一直是由法巴鲁把持着先锋的权力。

阿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法巴鲁殿下急欲收复贵夫人拉娜公主之父嘉姆卡王子殿下所在王国的领土的心意可以理解,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并非有组织、有编制的军队,而是一些到处可以藏身,行踪漂移不定但又有着相当丰富游击战经验的匪徒,他们想分散就分散,想集中就集中,对我们进行长时间的骚扰,诱使我们疲于应付,消耗我们的作战实力。使整个剿匪计划显得无所适从——当年亚鲁维斯也曾动过清剿匪帮的念头,但就是因为计划制订不力,军队四处被动,最终无功而返——我们要想办法诱使他们与我们决战,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一网打尽方为上策。”

“说的真够轻松,”法巴鲁身边,德茨尔公国大公,年轻的圣斧家族统帅约哈尔华带着揶揄的神情言道,“那么你有什么奇妙的计策可以让他们‘统一’编制地让我们全部消灭呢?”

阿萨似乎并没有在意约哈尔华的微讽,只是轻轻地一笑:“说到计策嘛,现在还真的有一个,只是需要大家……”

* * *

“赛瑞斯陛下,请您等一下。”会议刚刚结束,赛瑞斯正欲离去,却为阿萨大公轻声的呼唤所停留。

“有什么事吗?”赛瑞斯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望着这位部属兼同学。

阿萨慢慢地走过赛瑞斯身边,突然以一种无可质疑的、几乎让赛瑞斯惊讶的窒息的语气言道:

“你恋爱了!”

“恋爱?开什么玩笑?”赛瑞斯惊异地答道,“我已经有王妃了。”

“不,不是说你的王妃,是另一个人……”阿萨转过头,紧紧注视着国王的双眼。像是要把他的内心彻底剥裂剖析!

“另……另一个人?你是……”赛瑞斯的话语中竟仿佛包含着几分畏惧与勉强。看的出阿萨的话语已经触及到了一些赛瑞斯内心最真实的部分!

“实际上从我们几年前初次见面时我就已经感受到你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奇异的、不能为伦理所容的部分……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我那种不安的感觉究竟来自何方……”阿萨的双眼离开了赛瑞斯的视线,然而他的声音却一直回荡在赛瑞斯的耳旁。

“攻打帕巴拉王都的时候,你和拉可秀结了婚,那种感觉也曾一度从我的心中消失……那是在你从雷文先生口中得知尤莉娅是你的……之后。”阿萨没有说出那个词,他明白赛瑞斯清楚的知道他要说出什么词,“但近些日子以来,本应从我内心深处消失的感觉,一次 又一次地重新回到我的脑海中……挥也挥不去……”

“阿萨卿!”赛瑞斯疾步来到阿萨的身边,左手按在年轻军师的肩膀上,仿佛想阻止他的言语,又好象……

“给……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希望……我将找机会对你解释一下。请你现在……”

阿萨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向他所在的营地走去……

(二)

“希望你能照顾他,否则他恐怕会陷入痛苦而无法自拔……”

“皇子的心,将决定着由克多拉尔人民的未来……你要成为引导他的人啊!”

“……”

“雷文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会选中了我来背负这样一种责任呢?”漫漫夜幕,拉可秀茫然地行走在天地之间,没有起点,也没有目标——泪水仿佛停留在了她那秀美的面容上——多少年未曾流过的泪水,那种双眼湿润的触觉,为何会感到那样的美好?

“你是因爱他而嫁他,还是因为别的?”一个声音在心中问道,也许那正是拉可秀自己的疑惑。

“……不,不是的!我是爱他的!不是的……那不是一种强迫……我真的……”

“拉可秀姐姐……啊,我是说——王妃殿下。”身后的一个纤细柔美的声音,使拉可秀猛然从无边际的思维中回到了现实。

拉可秀回过身去,月光下,美丽的少女轻抿着若隐若现的笑意站在不远的帐门边。尽管天空已微微放明,然而整片营地却仍显得寂静异常。

“这里虽是南方,但冬日精灵湖的湖风是很冷的。王妃殿下,您……”尤莉娅好象忘了现在是应让别人来关心自己的时候,却反而开始担心起拉可秀的身体来。

“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姐姐吧。”拉可秀努力调整了一下自我感觉相当不自然的表情,微笑着来到仿佛是自己美丽的小妹妹尤莉娅的身边:“不要紧,我很强壮的哦!不过,为了我那多情的陛下不再因为你而责怪我,我们还是进帐休息吧。”

尤莉娅的眼神在那瞬间黯淡了片刻。

“姐姐——我多喜欢这样称呼您……您知道,我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个姐姐……可……可我……”

“尤莉娅!”拉可秀的神情从未像现在这样严肃,“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雷文先生,今后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再逃避。我的眼睛现在告诉我,站在我面前的尤莉娅,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胆怯,柔弱,一味要求别人帮助的小女孩,而是一位勇敢、坚强,敢于面对自己与一切烦恼的王国公主……我坚信我的感觉是正确的,你相信吗?”

“……对不起,拉可秀姐姐!”尤莉娅几乎落下泪水,“感觉好象只会向你任性一样。可是我现在却只想让自己……我的困扰……没有人能够帮助我。”

“因为你……仍然爱着你的哥哥吗?”拉可秀仿若自语般轻轻地言道,“我没有失明,我知道的。”

“……对不起,拉可秀姐姐,我——”尤莉娅的神情瞬间充满了伤痛与焦急,她恨不得向面前仿若姐姐一般的坚强女性倾诉所有的一切。然而话到唇边,却欲言又止。她突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容,转身冲出了营帐!一阵阵伤心欲绝的哭泣声伴随着她而去!她走的是那么急切,几次失去平衡跌倒在营地外的草坪上。尽管如此,她仍拼命推开了所有想搀扶她的手臂,站起身继续远去着、远去着……渐渐消失在冬日的贝尔当每逢清晨都会微微绽起的薄雾之中。

“尤莉娅殿下回来!”拉可秀心急如焚地呼唤着远去的皇女,全力向尤莉娅远去的方向追去。她心中一定已将自己痛斥的体无完肤。可当时那些话……却仿佛是自己从口中倾泻而出的?!

“呜——”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在此刻传遍整片营地,王国军新的作战日开始了——

* * *

出兵的决议是在凌晨会议结束前作出的……

“援军大概2到3日后才会赶到,但现在我们不能放弃这次难得的战机。发现他们的行踪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啊!”法巴鲁简直快要站在会议桌上向赛瑞斯提出他求战的欲望了。不久前侦察骑士速报:发现了一股为数不小的匪徒队伍,似乎其中还不止为一个势力所控制,正急速向王国设有管理机构的玛法城集结。

“来者不善啊!”赛瑞斯沉默了片刻,转头面对身旁的紫发军师,“阿萨,你的意见呢?”

阿萨的长袍随着穿过营帐的微风缓慢地飘逸着,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妨主动进攻一次好了。”阿萨眼中突然一亮,几步来到会议桌上的兵棋演示沙盘前,将一枚代表着2000人诱敌部队的兰色棋子和两块以楠木刻成,各代表着7000主力部队的指示代标挪到沙盘上所标注的敌军位置,

“挑选2000名轻装骑士由我率领,作为欺敌部队,首先赶到敌军正前方牵引并拖住敌军;法巴鲁将军,请您率领7000主力,从敌军左翼向北集结,看到紫色烟雾信号前,不要和敌人缠斗,只须截断匪徒的归路,使敌人无法接近贵部的阵地就可以了;约哈尔华将军,您率领另一支主力部队从敌右翼发动冲击,务必想方设法将敌人的前军与后军切断,得手后迅速向我部所在方向的敌人进攻并合围歼灭,同时施放紫色烟雾信号通知法巴鲁将军率军从北线发动全面攻势……注意,要尽可能的抓俘虏,越多越好。如果他们来自不同的匪徒集团,还要验明他们的身份,从属于哪个匪帮——各个匪帮集团的成员都要活的俘虏,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带回来!”

阿萨面向国王深深行了一礼:“陛下,请您率领您的4000禁军在这里等候,我们将把敌军的首领的头带回作为送给陛下的礼物。”

赛瑞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情中似乎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 * *

“赛瑞斯的军队倾巢而出!我们的诱敌计划奏效了!”

“他们在营地的军队还有多少人?”

“据可靠消息,他们只在赛瑞斯的驻地留了不到4000人,其中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而他们的援军估计要2、3天后才能到达。来不及救他们了。”

“快去报告大头领,我们的主力7000人已经准备就绪。随时能把他们顽固的营地踏平,将那乳臭未干的赛瑞斯送上西天!”

“没问题!等着瞧吧。赛瑞斯,我看也不过如此而已。”

* * *

冬季的精灵湖的确非常寒冷,尤其是在湖风肆虐的一月,简直可媲美希利基亚最负盛名的至寒雪季。

而就在此刻,在距离精灵湖不远的贝尔当森林中,数千名身着各式杂乱无章的冬衣,人手一斧的,眼露凶光的彪形大汉却在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中坚持了相当长的时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的确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命令的下达。他们坚信这个命令会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光辉和丰硕的战果。因此尽管冬日的严寒像噩梦般吞噬着这些缺乏人类之心的人的精力,但他们仍旧坚持到了现在。

但不远的树林中,空气中传来着决策者矛盾重重似的争吵声:

“大哥,尽快下决心吧!他们的营地已经空了,我们散发了门德帮与拉奥之狼联手在玛法城集结的消息,他们多数人都去对付那帮笨蛋了,赛瑞斯现在就在那座空营。如果能摘下他的脑袋,那可比消灭他们10万军队还要有效啊!”一个脸上挂着奇异伤疤,只剩一只左眼,看上去像是个小头目的人正在竭力鼓动面前的首领下令进攻。

“是这样。”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物似乎已非常得意于自己的计谋实现,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以一种人类所能发出的最奇特的嗓音向他身后一位披着宽大的褐色术士长袍并遮住了大部分面孔的男人言道,“看来,你的想法并没有成为现实,赛瑞斯那小子不过是个运气比较好的傻瓜罢了。连亚鲁维斯我都不放在眼里,像他们那些毛孩子,怎么可能斗的过我?”

“迪亚克先生,只有真正和那些小子战斗过的人,才能了解他们对前皇帝的胜利并不是出于偶然。”尽管看不清那术士的面容,但从他那略带轻蔑的话语中,几乎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无调查的擅自出击多数会带来令人悔恨的损失,轻敌这种想法往往是通向失败最简捷的途径……如果你还算是清醒的话。”

“什么?你是说我会失败?就凭他们?”被称作迪亚克的匪首的脸像燕麦笸箩,眼睛像贝尔当面包上用作调味的紫浆果。他几乎是用着咆哮的声音逼上前去,“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的军师大人,难道要等他们凯旋之后,我们再到他们的面前说:‘嗨,我们来进攻你们了,快消灭我们吧。’或者说:‘我们的军师告诉我们要公平的对待每一次战役,所以刚才我们一直在等你们回来……’你认为这样比较好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只是担心对方会不会给予你们这样的机会……如果你们现在还能听从我的建议你们去配合那两支友军作战,也许会有些战果也说不定……”

“你在说什么?”迪亚克的脸难看到了极点,那表情清楚地写明如果眼前的人再不住口他就要……。

“唉——算了,”褐衣术士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缓缓向森林深处走去,“我不会再多嘴了,你们认为这样的战术是正确的,就不妨做做看吧……只是如果你们失败了的话,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们啊。”

迪亚克狠狠向褐衣术士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重新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自信满满的程度:

“多卡!命令全军,立即向赛瑞斯那小子的营地发动袭击。把那里所有的人统统杀光!若是有还女人的话,谁抓回来就给谁做老婆!不过把赛瑞斯留下,我一定要让那小子知道他贸然向我们发动的这次战争是多么的愚蠢和不自量力,让他永远记住我们的好客之风!前进——”

“噢——!!”伴随着一阵阵充满野蛮味道的吼声,在森林中潜伏许久,已被利益的幻想和血腥的快感充斥大脑的一群群欲求杀戮的兽性者像黄蜂出巢般拥向王国军城外的驻地。雪亮的战斧辉映出一片恶战前的叫嚣,甲胄撞击的响声,在宁静的清晨传的很远很远……

* * *

“赛瑞斯陛下?”美丽女孩的呼唤声尽管十分轻柔,在这空荡荡的会议营中却也显得格外清晰。

“你回来了?太好了。”赛瑞斯仿佛刚从沉思中惊醒,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悄悄爬上了他明秀的面容,“拉可秀告诉我你有很重要的事想见我……可你怎么能擅自离开营地呢?你难道不知道现在这里的情况有多么混乱!幸好拉可秀比你跑的快……”

“呵……”赛瑞斯充满幽默的言语,原本忧伤表情的尤莉娅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冷场,像小孩子一样开心的笑起来。

“瞧,我说过的,你笑的样子才是最美的。为什么要整日愁眉不展呢?”赛瑞斯来到尤莉娅的面前,轻缕着着她柔软的秀发,“等回去之后,你一定要常常使自己快乐起来呀。”

“快乐吗?”尤莉娅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寂寞的神情化为眼中黯淡的光芒,“我想……我不必再回王都了……”

“什么?”赛瑞斯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急速收缩,他一把捉住尤莉娅娇柔的肩膀,手上的力量几乎让尤莉娅痛的叫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尤莉娅深情地注视着皇兄,没有一丝揶揄的成分:

“等平定了贝尔当,我打算留在母后于精灵森林深处的家乡,终生侍奉龙神娜嘉和养育了母后的恩人。永远不会再回王都……”

“你疯了吗?尤莉娅!”赛瑞斯已觉察不出自己是在高声的喊喝,手上又添加了几分力度,“我们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完成了父王和母后交给我们的重任,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又在一起。我们当初不是约定要共同面对未知的艰难和挑战,难道你忘了吗?还是我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罪行让你厌恶,你告诉我我会改的!尤莉娅……”

“不,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人是我……”尤莉娅的双眸再一次涌出了泪水,她轻轻别过头去,声音小的似乎只有自己才听的见,“在一起……又能如何……?”

“尤莉娅,你到底……?”赛瑞斯的声音有着颤抖的音符。

尤莉娅猛地抬起头,用力挣脱了皇兄的“束缚”,几近愤怒的喊道:

“你看不出来吗?傻瓜!你一定要让我说出那三个字你才开心吗?”

军营中的一度喧嚣,在瞬间停止了……

尤莉娅无意拭去面颊上的泪水,她背对着赛瑞斯,因为她实在无法望着皇兄的双眼将自己如此多的真心话完全吐露,然而她知道如果不在此时表白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结果……当我将你托付给拉可秀姐姐时,你可知道我那时心中如同万箭深穿的痛苦?我以为时光的流逝我对你的感情会渐渐淡漠,我以为幸福的生活将会使我忘却曾经刻骨的爱恋……”

尤莉娅的右手捂住迷濛的泪眼,抑制了相当程度的抽泣声从手指的缝隙中流淌出来:

“真正的傻瓜,是我。我一直在试图记住一个事实:你是我的哥哥!我们不能……但我做不到……真的,怎么也做不到!就算我闭上眼睛,你的笑容仍会浮现在我的面前;只要你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的心就会愈发猛烈地跳动……我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了,我必须要去一个看不到你、听不到你、感受不到你的地方!也许会有人认为我仍旧是在逃避,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感受……”

“皇兄,希望你能理解,理解我这次的任性。彼此不再见面,可能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原谅我……”

尤莉娅的话语未曾停息,她突然感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控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唇已在赛瑞斯强有力的占据之下……

那绝不是兄长对妹妹带有关爱与怜惜的吻,因为它只存在于热恋的情侣表达彼此如烈火一般的激情之中!没有掩饰、没有做作、没有为顾及伦理而可能出现的任何迟疑与犹豫,那是一个真正表达赛瑞斯对作为一个普通女性的尤莉娅以无限爱意的深吻!

尤莉娅的双手被赛瑞斯紧紧地扣住。她只徒劳地挣扎了片刻,然而不久前曾立下决不会再陶醉于兄长的深情之中的誓言此刻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终于,她闭上了眼睛,唯一蕴涵着幸福的泪水静静地划过她的面颊。她已不再抗拒,忘情地投入在赛瑞斯对自己强烈的爱恋之中——她已决定承受一切的可能——无论赛瑞斯会对她做什么……

赛瑞斯在此刻突然松开了尤莉娅,将她推出了自己的怀抱……!

他的双眸从未像此刻这般散发着极度伤感的光芒,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喘息,用着连他自己都能觉察出颤抖的声音:

“现在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了吗?不要继续逼我了……你的决定不会使你达到目的,逃避会使你比现在更加痛苦,你将会永远失去幸福与欢笑——无论是谁也无权剥夺你的自由与欢笑的权力——就算是你自己我也不会同意!如果你一定要如此,我就放弃王位与你一同隐居!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赛瑞斯……皇兄!”

“陛下!森林中的出现了大股匪徒,正在急速向营地逼近!”门外卫兵的通禀声,打断了营内兄妹二人的思绪。

“知道了……将我上次的命令传达下去了吗?”赛瑞斯平息了一下语气,沉稳的询问到。

“是!营地内所有的人都传达到了!”

“命令大家,按计划第一步进行准备,一定要迅速!”

“谨尊圣命!亦请吾王陛下与皇女殿下尽快撤离为是——”

“很好。”赛瑞斯拉住了尤莉娅的手,“尤莉娅,从现在起你和拉可秀要一时不离地跟着我,马上就要转入战斗了。至于你我之间的事……我有着一种很真实预感:会有办法能解开你所有的心结……我的预感很准,相信我好吗?”

“是,皇兄陛下……”

(三)

尽管已是朝阳之时,天空却仿若棉絮挤加般阴郁暗淡,不久后竟落下了片片雪花,这在贝尔当这样充满南国气息的大地上还真是相当的少见。

只是漫天飞雪之下的人们似乎并未有那份闲情逸致来欣赏雪景,在充满血腥味的嘶吼声的壮威下,数以千记手持利斧、身披杂装的野性战士们疯狂地冲向他们的目标地!

“干掉所有王家军队!干掉赛瑞斯!!”对于一支正在冲锋陷阵的部队,恐怕没有什么比狂妄的叫嚣更能激发起他们的战斗意志,利益的驱动会使原本正常的人类变成毫无理性的疯子,战争真是一个奇异的过于残忍的魔法师。

面前的障物已被无数双手狠狠地推在路旁,高大的木制营地主门惨遭烈火的“洗礼”。匪徒的队伍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了赛瑞斯建在大路中央的营地,他们的双眼如同九月的石榴,拼命寻找着任何敢于抵抗的敌人……

只是他们似乎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他们的确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从闯入营地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面对的根本就是一座静悄悄、空荡荡的处所,不要说赛瑞斯和他的军士,就连用作行动的马匹、担任警戒的狗群也不见了丝毫踪影。这里似乎唯一存有过人类生存过气息的,大概是营地中央还未曾燃尽仍旧散发着青灰色烟尘的篝火遗骸。

“没有人!”“这里也没有?”“这里好象根本就是空的!?”表达惊异的喊声此起彼伏,匪帮的成员们四处寻找着一切人的踪迹,而厮杀的愿望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了……?

营地所有的军帐中,未见到一个人影,只有帐中码放的七零八落的木制军用行箱和箱中满盛着的散发着呛人气味、不能吃也不知做什么用的黑色粉末告诉着来访者这里曾有过人搬移行动的迹象……匪徒们开始发出喃喃的骂声,这里没有粮食、没有钱、没有黄金和珠宝、没有他们想得到的任何东西……一些军用木箱被愤怒地砸烂,黑色的粉末扬起一阵阵的咳嗽与喷嚏的巨响之声。

“怎么……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发现我们进攻的目标,事先逃得一个不剩了不成?”独眼的,被下属叫做多卡大人的小头目在掀开四个空空如也的营帐后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牢骚连声,在他眼中原本似乎都是“黄金编成的王军营地”瞬间变成了无价值的废地。

迪亚克站在匪帮首脑的位置,他愣愣看着部下们徒劳地寻找着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的行动,褐衣术士的言语之声此刻方才再次回响在耳旁,极其不祥的感觉突然从脚跟蔓延到自己的心、肺、脾和身上一切可能感到不安的部分。他突然慌乱地环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大声吼道:

“不好,中计了!!快!快撤……”

如果再早一些发觉,也许在接下来的战役中他的部队损失可能就会小很多了。只是这一点却是他偏偏没有做到的……

“看!天神的火光!!”不知是谁的喊声,营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不远处仍旧漫漫雪云的天空!

一个……不,正确的说应该是好几个夹带着熊熊烈焰和刺耳呼啸之声的巨大火球像魔术般闪现在雪花狂舞的天空中,正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向只有匪帮人员在场的营地狠狠地砸了下来!

“哐————”爆裂的闪光蕴涵着的光与热化为极其强烈的冲击力,数十名倒了血霉的匪帮成员化为碎裂的尸体在烟雾弥漫的空中“飞舞”着。原本就不甚齐整的队伍此刻早已乱作一团!惊惧声、惨号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哐——!”“哐——!”“哐哐——”带着火焰的巨形圆石如同有生命的恶魔,一个接一个落在杂乱的人群之中,每一次的落点都是在匪徒们最密集的地方,每一次的撞击都要吞噬着上百人的性命!崩碎的火石像击碎栗子壳般穿透了所有胆敢接近它的匪徒的胸膛的肋骨。这滚滚火焰,是无数匪徒的血在燃烧!

第一轮的火焰陨石进攻结束了,但燃烧与爆炸依旧遍及整条地带,这次是从各处的营帐和营地四周的布满的巨大圆木所散发出来的!

几乎所有的营帐遭遇碎裂四散的陨石残片后燃起了熊熊烈焰,随后更发出令人心肺俱裂的爆炸,那些黑色的粉末粘到了火种竟翻卷起成片的怒焰与火舌,爆裂那强悍的气浪将四散的人体掀上半空,不知何处是烟、何处是粉身碎骨的匪众们飘散的污血。上百人浑身失火,已全然成了四散挣扎“火人”。而营地四周由圆木组成的营墙,原先浇上的黑色石脂也发起了威!层层火墙阻断了匪徒们逃生的希望!

“该死!真的遭他们算计了!”迪亚克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齿,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那发疯般的号叫,“你们都傻了吗!?营门在那边,冲出去呀!”

匪徒们如梦方醒,没有人需要别人再说第二遍。最接近营门的几个家伙像惊弓之鸟般冲向那通往生存的光明,他们完全忘记了刚才还留在嘴旁的叫嚣,当为利益所驱动的狂热被已无法获得利益的现实所冷却下来的时刻,原先那忍受天寒地冻而心甘情愿的勇气也随着狂热的消失而流走了。在那凶暴的面容下,隐藏的只有怯懦和惊恐而已。

只是他们的运气似乎差到了极点,第一个冲出火场的人还未将他的脚在那温度正常的地面上多耽搁一些时刻,却立即惊异的发现脚下的大地发出恐怖的巨响。随着强烈的震撼裂开了无尽的深壑,仿佛是自地狱而来的火焰从深壑的最底层喷射出几米高的炎苗!像一头猛兽贪婪地吞吃着一切送到嘴边的物体。几个倒霉的人,还未喊出声音就已经被剧烈的火焰熔为焦黑的灰烬!

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物正冷笑地站在迪亚克的前方,他紫色的长发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一双明亮的眸子充满了蔑视的光芒,轻便的细甲胄使他在文质彬彬的外表下更平添了几分阳刚,只有左手佩戴的灰色手套正散发着缕缕青烟;紫发少年轻吹了吹手套上的烟尘,微微颔了颔头,显然对他刚才使用魔法的效果十分满意。

“你!……你竟然……”迪亚克简直快把自己的眼球瞪破了,面前的紫发魔术师,除了阿萨还能有谁?

“迪亚克,怎么这么晚才来?不知道我们等你等的很辛苦吗?”阿萨带着讥讽的表情轻轻抚摩着左手的魔力指环,怀中的魔法书仍透出了缕缕杀气。他望了望营地已然被烈火封锁的四周,向着惊恐失措的众匪徒们高声喝道,“凡放下武器、向王国军投诚者,可走过营门,吾王仁慈,必既往不咎——”

“可恶的红狐狸,你以为我的部下都是怕死的软骨头吗?!”迪亚克亮出了巨斧,像疯了一般越出了营门,直扑向那最可恶的阿萨,“我要把你剁成碎片去喂我的狗!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主子那近乎蛮干般的勇敢,的确短暂地激发起随从誓死一战的勇气,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匪徒们纷纷重新拔出已被烟火熏黑的利斧,喊杀声再次从人群中响起,也许他们真的明白了这一战的目的已不仅仅是为了夺取钱财和地位了。

可惜这种荣誉的生存渴望仅维持了几分钟……阿萨的神情由轻蔑转变成彻头彻尾的无视,他举起了手臂——

“放箭!”

一阵密集的箭雨发着令人战寒的呼啸落在那些拼死闯出的匪群头顶,伴随着箭尖刺入肉体、撞击着骨头并使后者碎裂的“突突”声响,数以百计饮箭的匪徒齐刷刷停止呼吸于片片血泊之中。还有的因为未射中要害暂时活下来的人也倒在尸横遍地的战场上,发出几乎令人恐惧的悲惨号叫。

“放箭!”那无情的施令,第二波的箭雨又劈头盖脸的飞向匪徒们所在的位置。

“啊……啊——……”随着众多无助的哀号,全身是箭如同刺猬的人体又倒下去一批!遭遇烈火与箭石双重进攻的匪徒们再也无心抵挡了。

“阿萨大人,求求你们别打了!”“我们不战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除了迪亚克,残存的匪众之中求降臣服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终于意识到生命比脸面更加重要,尤其是当他们感觉为了掠夺为生的强盗的脸面实在不值得将命搭上吧……手中的武器被纷纷丢在地上,人们跑着、瘸着、翻滚着甚至爬着来到阿萨和他手下所驾御的高头大马面前,匍匐在王国军的脚下。

迪亚克很想阻止属下的投降行动,只是此刻的他已没有半分力气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了:他已经身中五箭,鲜红的血液顺着箭身涓涓流淌,逐渐染红的箭尾羚羽。带走的是他所有的生命力和勇气!他积满血水的双眼向着飞箭发来场所望去,模模糊糊之中一队威武的骑士来到他的面前……

“雷……雷斯塔?……你、你终于……”迪亚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惨然的词汇。

“终于回来了!”被称为雷斯塔的,留着墨蓝色长发,手持勇者之弓的骑士以愤怒的目光盯着面前狼狈不堪的仇敌,“当年趁我回国述职期间发动暴乱,杀害我地方官员,猖狂地自封东贝尔当王的你想不到也会有今天吧!”

“哼哼……”迪亚克发出困兽犹斗般的毒笑,“真后悔没有在你还在贝尔当的时候发动……否则你可能早就成了我的俘虏了……现在的你也就不会有这么好的精力来我面前废话了!”

“是吗?”一支黑羽利箭出现在雷斯塔手中的硬弓之上,“可惜只要我仍然活着,就不会容许你在父王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迪亚克用力将身上的箭拔出,一口鲜血流下他充满恶意笑容的嘴唇:

“父王?……哼,是嘉姆卡那个卖国贼吗?就是因为他当初的出卖才使贝尔当沦为帝国的附庸!还阴谋害死了我父王冈德鲁夫和祖父王巴特!!”

“住口!不许你肆意污蔑我的父王!否则我就要割下你那无礼的舌头!”雷斯塔的怒火接近雷霆的边沿,“战争是你父亲挑起的,你父亲冈德鲁夫劫持并企图污辱我的母后!是父王阻止了他疯狂的行径!”

“说的好啊!嘉姆卡这叛贼就是被女色迷了心窍,投靠了辛格尔德那混蛋攻打自己的国家……我不过是在恢复父王赐给我在贝尔当的公道而已……”

“公道?!残杀无辜的民众!灭亡因穷苦而反抗的村庄!这就是你说的所谓公道吗?”

“不交他们耕种土地的税款,还捕杀属于我的森林中的鹿做食物,他们都是非法的暴民!!必须予以严惩!!”

“让民众去挨饿对统治者而言是更大的罪行!”一个声音在雷斯塔身后响起,雷斯塔回过头,身披清蓝色皇族战袍的赛瑞斯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战场的前沿,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美丽的王妃拉可秀和皇女尤莉娅。

“吾王恕罪,属下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雷斯塔从马上飞快地跳了下来,单膝着地,诚恐地向赛瑞斯请安。

赛瑞斯微笑着挥挥手:

“雷斯塔卿不必如此多礼,这里是尊父生前的领地,还要由你来主持局面——这里的人民对于你推行的为民众谋求福址的新政策相当支持,叛乱发生后很多贝尔当人参加了王国军对叛乱份子的清剿行动。这是你给王国军留下的重要财富啊!”

“赞美吾王!”雷斯塔感动的几乎落下泪来。叛乱发生后尽管赛瑞斯并未因此而对他有过责难,但他的心中却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因疏忽麻痹而给王国带来的损失!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功补过。但赛瑞斯却没有将他编入平叛的第一集团军,因为……

“对了,尊父的遗体可曾寻到?”不久前赛瑞斯命令雷斯塔寻找嘉姆卡王子的遗体,雷文曾告诉赛瑞斯数年前牺牲的嘉姆卡王子就葬在距王都不远的森林之中……

“托吾王福址,”雷斯塔的表情在一瞬间显得有些哀伤,不过很快就被感激的神态所取代了,“属下已找到父王的遗体并装殓灵柩,平安地带到了贝尔当。”

“很好,”赛瑞斯悲喜交加的答道,“尊父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给贝尔当人民带来和平与幸福的生活,他一直希望在过世后将他葬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即便是在亚鲁维斯屠场之战中受了重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毅然投入反帝抗争之中,他的心意也没有任何改变……然而这些年我们却连他这点微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身为一国之君的我真的感觉很惭愧。”

“赛瑞斯陛下……”

“陛下,先等一等再商讨嘉姆卡王子殿下的安葬事宜吧。”阿萨轻轻咳嗽了一声,“现在先决定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竟敢偷袭陛下营地的叛贼头目该如何处置比较恰当。”

赛瑞斯几乎真的忘了眼前还有一个罪大恶极的匪徒要处置,他用眼角瞥了瞥已无反抗之力的迪亚克,虽毫无怒意与刻毒,但仍是令迪亚克无法接受的语气:

“这是他和雷斯塔之间的恩怨,就让雷斯塔来处置他吧。只是我不希望像他那样对民众如此残忍的人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雷斯塔属下的几名骑士跳下坐骑,给重伤的迪亚克的伤口作了必要的处理,随后将他抬上了马,准备押送到艾邦斯收审——他们的动作不可以说不够迅速,但比较迪亚克拼竭全力的胡言乱语,还是慢了一些……

“哼——,伪善的嘴脸!”尽管浑身疼痛难忍,迪亚克仍旧不肯停止他那嚣张的气焰,“像你这样欠缺检点,荒淫无度,和妹妹有那种不明不白关系的昏君,有什么资格敢在这里指责我的作为!嗯——?”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显得轻微和模糊不清,但对于所有站在队伍最前排的听清楚了这句话的将领却无异于当头的晴空霹雳!

“什么?”“他在说什么?”将领们那极其惊异的目光不知该望向何方,一阵微小的骚动像恶性的传染病迅速传播在王国军的队伍中,人头蹿动……

“闭上你的嘴!”一个如猎豹般矫捷的人影突然闪现在迪亚克的身边,她随手一挥,剑柄的位置、力度都恰倒好处地能令迪亚克最快最大程度的晕厥……

赛瑞斯的王妃,被称为王国第一女剑豪的拉可秀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注视着迪亚克——只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几乎是从肺腔中发出的胁言:

“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会用我的剑把你切成一片一片的去喂地狱犬!!”

但是……似乎有些晚了……

赛瑞斯的脸色瞬间惨白无比,右手像被黄蜂蛰了一般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身后的尤莉娅更是一阵眩晕。她竭力控制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没有让自己跌下坐骑,但泪水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若不是就在众人的面前,她早已经痛哭失声了。

“王君!请不要理睬这些野蛮的叛匪。”拉可秀用眼色示意雷斯塔和阿萨将部队连同此战的俘虏一同带下去,现在急于解释清楚这一切是不太可能的,她对四周充满疑惑的士兵摆摆手,“国王陛下累了,需要休息。马上回艾邦斯!”

* * *

尤莉娅回艾邦斯后就把自己关进了私室,许久也不曾出来……

没有人知道可怜的小皇女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唯一知道的是所有路过那私室门前的人都能听到室内小皇女那凄惨与痛苦的哭泣。

“赛瑞斯,恐怕我真的要和你好好谈一谈了”拉可秀的神情从未如此的悲伤。但她知道此刻她丈夫的心情恐怕比她悲伤十倍以上!

“不,不要和我谈什么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做……”赛瑞斯的双手已被捏出了丝丝血迹,但他却毫无察觉,

他不想流泪的。但不行!因为他已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捂住自己的面部,任凭着泪水在肆意横流。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在宁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有一件事你必须做!”拉可秀毫不留情,因为她知道尽管事实残酷,但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你必须把尤莉娅活着,并且不能让她流露出痛苦表情的带到我的面前!”拉可秀无情的以命令的口吻言道,“你以为让她一个人在私室中痛苦是一种很安全的做法吗?我告诉你:如果她总在哭泣;如果她是因为你而出了任何意外,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出去!”

赛瑞斯被推出了房间,泪迹未干的面颊上短暂的跑过一些茫然,一些彷徨——

“快去她的房间!劝多长时间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将她平安带到这里,否则就别回来!”门的那一侧,拉可秀略带苦楚的叫喊传来。她一定是用身体紧紧挡住了能令赛瑞斯回头的门墙。没有任何人能在此刻令拉可秀放弃这种痛苦却坚定的信念了。

茫然和彷徨突然都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细微的感动所代替,赛瑞斯没有再试图让拉可秀打开面前的门,他默默将头伏在紧闭的门前,双手贴在门上,轻吻着那仍能感觉的到拉可秀体温的门壁:

“拉可秀,我爱你,真的爱你。你将是我永远的女神……谢谢你……”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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