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Ⅱ
(下)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四)

冬夜的风像刺骨的利刃,南国的冬同样是寒冷的。

但在艾邦斯城中的一个很小的房间中,却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尽的热恋与激情……

尤莉娅将头深深地伏在赛瑞斯那强健的胸膛之上,靓丽柔美的长发瀑布般散乱地匍匐在她那如丝绸般光滑细腻的皮肤,比新月之容更加柔和的曲线似乎因刚才的激情而微微震颤;少女面部的双颊,那一抹尽管淡淡的,却显得艳丽无比的绯红尚未完全退却,而红潮之下美丽面容仍显出新生儿般的平静、安详与纯洁。

赛瑞斯从爱意的迷茫中挣脱了倦意,双眸的映景渐渐清晰起来。温存的惬意被深深的罪恶感所取代——当他再一次看到全身蜷缩在自己怀抱中的、带着许多女性都曾拥有幸福笑容深深睡去的尤莉娅时——这真正超越了兄妹之间情感的行为将来该如何收场?

他本不想的……就在闯入尤莉娅私室,从尤莉娅手中夺下那致命的液体并苦劝其回心转意的伊始,他仍旧竭尽全力的控制着自己赶走那荒唐而违背伦理的念头。

但他失败了……尤莉娅无助的神情与泪水彻底击碎了赛瑞斯那仅存的理性,他终于明白了几件事:除了天的圣灵,已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面对少女绝望的哭泣而无动于衷地维持自己虚伪的名誉。除了爱的热吻,已不会再有第二种方法供他完全解除尤莉娅心中的哀怨的死结,他只有这样做。他只能用压抑在心底数年的恋情令尤莉娅彻底浸没在狂爱与幸福的海洋之中,只能不断在她耳旁轻声的倾诉:非议、伦理……无论什么,都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可现在呢?

阴冷的感觉从赛瑞斯心底最深处的空洞蔓延着,蔓延着。直至蔓延到他全身上下的全部角落,所有未来的美好憧憬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光华——他没有后悔,因为后悔是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只是第一次感到恐惧,真正的恐惧。一种对未来可能发生的波动毫无应对准备的恐惧!

“陛下!圣王陛下!!”走廊中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喊声,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急促,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情况发生了。

赛瑞斯努力把心中那些杂乱的思绪赶走,尽管他起身的动作十分轻柔,但感受到爱意离去震动的尤莉娅还是睁开了双眼。一片模模糊糊的暗云中,她似乎看到正在长镜前更衣束带,准备离去的情人。刚才还相拥入怀的温暖,被一阵急速而起凉意所取代。

“赛瑞斯……皇兄……?”完全清醒的尤莉娅发觉那凉意来源的尴尬,惊羞中将柔软的毛毯拉到了胸前,然而迟疑片刻后她好象刚刚意识到这动作对于眼前的男性而言已没有了什么实际意义了,不由得红云满面,“我们……我们昨天……”

赛瑞斯现在简直不知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应该用什么样的称谓来呼唤她。但也是在那瞬间他第一次发觉尤莉娅娇羞的神情格外的美丽动人,令他的心再次情不自禁的狂跳起来。他缓缓来到尤莉娅面前,右手爱怜地抚摩着正映着他身影的美丽双眸下如象牙般光滑洁白的面颊,一阵愧疚的神情闪过赛瑞斯清秀的面容。面对着昨天还是妹妹的女孩,他原本的好口才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尤莉娅……皇兄,不,我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事……你还是第一次……现在还痛吗?”

也许察觉男孩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能力,见赛瑞斯如此慌不择言的尴尬,尤莉娅的心中反而没了紧张和羞涩,她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表情重又恢复了原先的纯真、可爱:

“你没做错什么,赛瑞斯……我很高兴,真的。你让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需要我的人,我也能和别人一样去恋爱……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皇兄,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快去吧。别让他们认为是我耽误了你行政哦!”

尤莉娅顽皮地眨眨眼睛,她与赛瑞斯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将他的爱抚从自己滚烫的面容上移开,而充满鼓励与信心的双眸,使赛瑞斯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安稳地落回原先的位置——拥有那样目光的人将再也不会失去生存的勇气。

“好的,尤莉娅……”

* * *

天空依旧是由夜色组成。自出征以来,天方未明就进行军事会议似乎已成了一种王国军将领的习俗。

只是今天,原本应是会议主角的圣王陛下却显然迟到了……

召开军事会议的场所选在艾邦斯城的中央大厅似乎不怎么合适,尽管有三个壁炉中的熊熊烈焰,可大厅的空气依然寒冷异常。

阿萨此刻的心中,却比身外的大厅更加冰冷:

陛下昨日晚间并非是在其临时寝宫过夜,王妃拉可秀的面容尚存着未干的泪痕,但微微的笑容却从未像此刻那样绚烂和欣慰……

将如何向民众解释他们所景仰的圣王这不伦爱恋的情结,将如何设法把已造成的王室信任危机最大程度的挽回……

也许还有着更可怕的危机,他命令手下交给赛瑞斯陛下和王妃拉可秀的两份关于迪亚克的提审材料副本……

阿萨的思绪已不是乱作一团可以形容的了。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会从宽大的副席椅上滑落下来,幸好交叉在他面部之前的双手使别人很难发现此刻他痛苦的表情。

“阿萨殿下,你……不舒服吗?”一个声音将阿萨从苦思冥想的折磨中暂时解脱出来,年轻的军师抬起了双眼。

法巴鲁略带歉意的眼神围绕着可以说是他救命恩人的同僚,他在进军的途中接到主营被偷袭的消息,原先力求主动出击的他完全无法回想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惊慌失措!一旦受万民爱戴的赛瑞斯王室出了意外,他一定会被愤怒的民众绞死!

但接下来所能发生的情况却令他更加迷惑不解,阿萨遣来的信使告之他不必担心后方的局势,只要按原先的作战部署消灭眼前的匪徒,不得擅自回师……半信半疑的法巴鲁完美地执行了阿萨的命令。而随后,就收到了阿萨、雷斯塔大破偷袭王国军营地的迪亚克匪帮的消息……

说法巴鲁心胸无尽的宽广可能言过其实,但相较于对阿萨奇谋妙思的钦佩,令自己在此战丢失自尊的不快似乎并未在法巴鲁心中形成芥蒂。毕竟是阿萨的谋略使他没有因自己的固执而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哦,法巴鲁将军,”阿萨尽力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但说话的声音却仍带着微微的震颤,“这一战辛苦你们了……”

法巴鲁尴尬的一笑:

“什么辛苦?都是因为我的失误,才置陛下于危险之中,若不是你的事先预料,恐怕……”

“不,不是的。”阿萨摇摇头,“你没有任何失误的地方,你和约哈尔华殿下的出动保证了全部计划的实现。”

“哦?这是怎么回事?”法巴鲁一脸的疑惑,“什么计划的实现?”

阿萨缓慢的站起身,轻踱了几步:

“如果不是你和约哈尔华殿下率领主力离开营地远征的表演如此逼真,怎么能令迪亚克认定他所施展的诱动之计取得了成功?又怎么能使他大胆率军偷袭我方的营地而毫无戒备呢?早在远征贝尔当伊始,我就一方面散布关于我军实力不足,需要增援的种种谣言,一方面严令全军不许泄露关于我军实力不足的消息,使多方刺探我军情报,观察我军反应的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认为只要联合起来分散我军就有战胜的希望……引诱他们擅自行动。”

“迪亚克这个人我是比较了解的,他的确有些头脑,也经历过一些大的作战。但是他有两个特性使我有战胜他的把握:一是此人喜欢自作聪明,总是过高的估计自己的实力,当年亚鲁维斯放弃征服贝尔当是因其时帝国正经历财政困难,感觉不值得为如此偏僻之地投入过高的军费,他却自以为是他的能力使然;二是此人恃才放旷,刚愎自用,只要他的计划有一步得手,他就会得意忘形,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建议;有鉴于此,我才会大胆的采用这种将计就计的做法,对他们这几天在我营地周围的渗透视而不见,故意中他们的诱动之计,寻找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圣王驾到!”随着门口的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喊喝,原本略显喧哗的军事会议大厅立即静寂无声,只听到所有与会者原地肃正致敬时皮靴后跟撞击的声音。

“这回陛下迟到的时间可不短啊。”“是啊,足足有一个小时呢。”窃窃私语之声在与会者的人群中传播着。

阿萨与法巴鲁环视会场制止牢骚之声的威严是同样的,然而他们即将面对国王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 * *

“拉可秀殿下!阿萨殿下已经连夜提审过这名犯人,他命我们如果见到王妃殿下您就奖这份提审记录的副本交给您,并请您千万保护好陛下和尤莉娅小姐的安全……”

“真是……我又不是他们的保姆,为什么要我……”美丽的女剑豪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毫不迟疑地打开了那由一张一张组成的记录,原本她是打算自己审问迪亚克为什么会知道那根本不应知道的秘密,没想到阿萨早已先其一步为之代劳了。

提审记录几个要点写的很零散,但每个要点本身都记录的相当细致,其中有一份是阿萨特别叮嘱直接交到拉可秀本人手中,属于机密级的会议文件……

拉可秀的神情随着这份机密记录的开启而显得愈发冷峻,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光芒,记录一页一页的翻过,光芒也一时一时绽放的更加强烈!!

终于,拉可秀猛地抬起头,以自圣战结束以来从未有过的迅猛速度飞奔向尤莉娅的私室,也许赛瑞斯此刻还在那房间中,也许她的行动会令在场的三人都十分尴尬,然而拉可秀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她现在宁可祈祷赛瑞斯不要这么早地从那房间中离开,千万不要!因为那会是……不堪设想!!

“赛瑞斯!尤莉娅!开门!!”拉可秀拼命砸着那木制的房门,母亲的勇者剑在她手中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她的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她看不到那扇门在第一时间从内部打开,那么面前的门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些破碎的烂木而已!

不过,事实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糟糕(尽管对她来说真不亚于一次奇迹)!门打开了?充满可爱笑容的尤莉娅正以着一种略带诧异与羞涩的目光望着她:

“拉可秀姐姐?有……什么事吗?”

“过来!”拉可秀顾不上和尤莉娅像往日那样的女生问候,她左手飞快抓住尤莉娅的手腕,将她掩在自己的身后,随后猛地拔出闪着寒光的勇者剑,一个箭步闯入室内,双目来回环视着那小房间中的一杯一柜,一窗一木。仿佛敌人就躲在房间中的某个角落,随时会扑上来将两个女孩撕碎一般。

房间和走廊仿佛在那一瞬间变的阴冷寂静下来,很长时间再没有谈话的声音,只听得到窗外寒风席卷着树枝,发出“沙拉沙拉”的诡声。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拉可秀才微微松了口气:

“尤莉娅,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到过你的房间来吧?”

“拉可秀姐姐!”尤莉娅的面容瞬间如同雨后绽放的烈日蔷薇: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捏了一下拉可秀紧握着她的手,嗔意地转过身去。

拉可秀也突然感觉这种说法的确会令人产生误会,尴尬之情写在她的表情中,但她已经找不出更合适的询问方法了:

“除了赛瑞斯,还有没有其他人——你不认识的人!这很重要!”

“有啊!现在和你说话的不就是吗?”身后尤莉娅的声音突然变的像老婆婆一样苍老!拉可秀大惊失色,手中的勇者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向后劈去!

……这一劈尽管没有砍中那冒充皇女的敌人,但的确使拉可秀逃过了致命的一劫。也许就连那未知的敌人也未曾料到眼前的女性身手竟然如此高超!

拉可秀只感觉到自己的左肩像被坟墓中爬出的僵尸狠狠撕扯着一般刺骨的裂痛!她顾不得许多,纵身翻滚出了十几米!强忍巨痛回身仗剑直指那冒充尤莉娅的怪人!!

“你是谁!!”拉可秀的肩头尽管鲜血淋漓,气势却丝毫不减。美丽的双瞳迸发出凌厉的杀气,偷袭者没有击中她的右臂绝对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伴随着比哭还难听的冷笑声,面前的偷袭者在几道暗红色的烟雾的遮掩下显现出了他原先的模样!皮肤比树皮更加褶皱,目光比秃鹫更加可怕,身躯比枯枝更加干瘪,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狞笑……

“曼夫罗伊!”拉可秀出奇地没有特别惊讶的表情,而极度的愤怒此刻已占据了女剑豪心中所有的位置,“果然是你!阴魂不散的魔鬼!!”

“呵呵……你怎么会知道是我?”曼夫罗伊阴惨惨地一笑,“只可惜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躯壳,只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只有附在别人的身上才能在人间生存。”

“我当然知道!”拉可秀冷笑了一下“迪亚克的供词中描述的形象,除了你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哎呀,看来贝尔当的当权者真是只有作匪徒的材料,就连这点小秘密也保守不了!”曼夫罗伊无奈地摇摇头,“更傻的是我这老朽之躯,居然会再次想到要起用他们?”

“你对尤莉娅做了什么?”拉可秀挺剑向前逼近,“快放开她!否则……”

拉可秀刚想说“要你的命”。但是她猛地意识到曼夫罗伊此时根本不是活人,那唯一有生命力的躯体是——尤莉娅!!

“否则怎么样?”曼夫罗伊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但拉可秀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声音中的嘲讽与恶意!

“你好象明白一点了,我现在占据着的是尤莉娅的身体,也就是说把我从她身上赶走的唯一方法就是夺去这小姑娘——啊,不,现在应说是第二圣王妃殿下的命吧。”曼夫罗伊狰狞的面目显露无疑,“只可惜身为赛瑞斯那小子之妻的你恐怕是无法做到的。不过留着你总是个祸害,让我送你一程吧!!”

一道巨大的闪电从窗外的暗夜之空横劈而下!拉可秀急速转身,霹雳竟将她原先所在的地板击穿了!

一道,又一道!闪电像疯了一般追逐着拉可秀的身影,汗水从拉可秀的额头落了下来,面对着被妖灵控制的尤莉娅,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无法反击,但也决不能逃走,否则曼夫罗伊会劫走尤莉娅的躯体,但是以现在的状况,当她精疲力竭之时,也就是她的死期将近之日!她不禁暗中抱怨起那不知在何处旅行的雷文先生,倘若不是他将这对问题兄妹托付给了她,今天的拉可秀哪会有如此的困境?

“砰——”背后忽然碰到了冰冷墙壁,拉可秀猛地发现自己已退到了最后的边沿,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角落了。

“哈哈……还往哪里跑!”曼夫罗伊带着阴险的笑容,手中的闪电发出死亡的喧嚣,“可惜这张美丽的小脸儿,会死的很难看哦!”

“该死!”拉可秀的心在那一瞬间灰暗了下来,她几乎忍不住要挥剑拼死反击了!

“那是你与赛瑞斯的誓言!”心中一个莫名的声音却仿佛在向她高叫着。

“是啊,我不能……”她绝望的看着卑鄙者手中的杀机,真正的累意涌上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她突然开始挂念起不知身在何处的赛瑞斯,也许直到这种最后的时刻,拉可秀才真正意识到赛瑞斯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尊贵的国王、照顾的对象、真心的朋友,也是最最深爱的丈夫。

“对不起,赛瑞斯,恐怕我只能这样完成你与我之间的诺言了。”拉可秀喃喃自语道,她闭上了美丽的双眸,只等待着那最后的袭击……

光在闪……闪了许久……并没有任何攻击袭来??

“啊!原来你是想……这样!!”曼夫罗伊痛苦的呻吟突然传遍了整个走廊!像断翅的秃鹫在惨叫!

拉可秀睁开了双眼,惊人的一幕在她眼前出现了!

赛瑞斯的长发和披风被曼夫罗伊所在尤莉娅躯体爆发出的强大气流卷起,赛瑞斯紧紧抱住尤莉娅的躯体,将一枚封印的指环套在尤莉娅纤细的左手无名指上,封印的指环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曼夫罗伊的灵魂能量像海绵吮水一般吸收到了指环中央的黑色晶石之中!曼夫罗伊发出可怕的号叫,但已无法阻止封印的强大力量!

风渐渐减弱了,戴在尤莉娅无名指中的指环所发出的光芒也随之消散了,尤莉娅像断了线的木偶倒在哥哥那宽大的怀中,她的表情仍旧那么安详、纯真。仿佛永远睡不够的婴儿。

赛瑞斯松了口气,竟连平衡也掌握不住的样子瘫坐在走廊的地板上,他苦笑了一声,向不远处正大口喘息的拉可秀投向充满感激和歉意的目光。

“你这家伙!!”拉可秀本想跳起来给赛瑞斯一顿拳脚,然而她自己也处于疲惫不堪的边沿,几次努力想站起身,却又几次都以失败收场……夫妻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竭尽全力地向对方靠拢着,靠拢着。

“哈哈哈……”他们终于忍不住彼此狼狈的形象,同时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欢娱的笑声传遍了整条走廊,传播的很远很远……

* * *

“圣王陛下?您怎么如此……您受伤了?”

“我不要紧的,阿萨,你的作战计划由我来部署,帮我照顾一下拉可秀吧,她受的伤比我重。”

“……是,陛下!”

“啊,还有,我把拉可秀和尤莉娅转移到了一个房间,派你的人保护她们!会议结束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单独商议!”

“是!赛瑞斯陛下!”

(五)

艾邦斯,圣王临时寝宫。

 

站在阿萨的面前的,除了圣王陛下,还有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与阿萨同样发色,但双目充满的忧郁与歉悔的美丽女子。浅素的五官使她更显着一种异域的神秘魅力。她穿着与其他神职女性略有不同的圣女制服,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镶嵌着黑色钻石的指环……

她究竟是谁,阿萨并不知道,但阿萨本能地感到那一直困扰着他的不祥预感正要因这女子的出现而变成真正的现实!

“阿萨卿,你是否认识这位女士呢?”赛瑞斯转过身,轻声对心腹的部下言道。他不想吵醒正在隔壁房间安详入睡的尤莉娅。两个房间是连为一体的。

见阿萨茫然地摇摇头,赛瑞斯本想给阿萨介绍,而此刻紫发的女孩子却先开了口:

“侍我主光之龙神娜嘉的忠实的女仆,格依德教会一级祭司莎拉向维鲁托马公国大公阿萨殿下请安……”

“莎拉?”阿萨努力从记忆中寻找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在他心中蹦跳着,在他的印象中的确有过这个名字所占据的位置。

“阿萨卿不用费心回忆了,”见阿萨陷入沉思之中,赛瑞斯轻轻拍了拍阿萨的肩膀,“她来自兰斯塔—格依德教会,是曼夫罗伊的孙女。”

“什么!!”阿萨简直大惊失色,他本能地摆开了戒备的姿势。赛瑞斯眼疾手快,瞬间按住了阿萨正欲进攻的右手,“阿萨,不得无礼!她不是我们的敌人!!”

紫发的女祭司莎拉的表情显得愈加悲哀,她低下头,后退了几步,用几乎是抽泣的语调轻声言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的爷爷……给大家带来了……”

尽管被赛瑞斯强行压制着,阿萨依旧怒目而视,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当场将眼前这个女子掐死,也许他的声音还算不上歇斯底里,但其中蕴涵的怒火却是所有人都能听的出来的: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教唆亚鲁维斯作恶多端、陷害无辜为魔鬼、将我父亲囚禁孤岛上的地牢19年之久,害得他双目失明,还使他背负出卖朋友的污名!迫害我的母亲惨死狱中,几乎让我的妹妹死在我的手中……对不起?!说的真动听!!”

“够了!”赛瑞斯的怒喝之声将阿萨从愤怒的宣泄中清醒过来,“不要这样一味指责她了,罪行是她的爷爷所犯下的,和她没有关系。她并不赞同曼夫罗伊的所作所为,而且……”

赛瑞斯直视阿萨那惊讶的目光,略带感激的言道:“这一次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并给了我这枚封印指环,恐怕我和拉可秀现在已经……”

“哼……是么?”阿萨竭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半信半疑的望着眼前这紫发的少女许久,原先愤怒的火焰渐渐被冷淡和怀疑所取代。尽管有些勉强,但这毕竟算是接受了她在自己面前的存在。

“……好吧,……谢谢……你的及时拜访……!”阿萨十分不情愿的表达了问候,回身冷冷地对赛瑞斯一笑,“这……就是你让我来的原因?你该不会是还想……?”

“阿萨卿,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赛瑞斯在一瞬间略微显得有些恼怒,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慢慢地踱过房门,来到正在柔软的羽毯上熟睡的尤莉娅身旁,轻轻用手抚摸着美丽公主的面容,突然回身严肃的问道,“阿萨卿,我想我和尤莉娅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除了我、尤莉娅和拉可秀外,恐怕最清楚的就是你了吧?”

阿萨不知圣王询问的用意何在,他只是机械的点点头,表情微微显得有些不自然:“知道一些,原先还不是很肯定,直到昨天……还有当天晚上你的行动!”

阿萨毫无避讳之意,他知道圣王这样问他就算想隐瞒什么也是没有必要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才能尽快让问题触及实质。

“是的,你知道的不多……我也同样。”赛瑞斯的回答令阿萨小吃了一惊,他抬起头,发现一向习惯以沉默的无表情表达心中郁闷的圣王竟在苦笑。

“我一直有着深深地罪恶感,从得知尤莉娅是我同母异父的亲生妹妹时开始……本来在得知真相之后我应该从这段不伦感情的纠绊中挣脱出来。我曾经相信我办到了:我爱上了拉可秀,娶她做了王妃;现在我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封尤莉娅做了皇女,我时刻在提醒自己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拥有一个最好的妻子,也拥有一个最好的妹妹……”

赛瑞斯轻吻着在为了照顾尤莉娅而一直守护在她身旁,斜坐在床边的王妃拉可秀的头发,仿佛是在从她充满信任的目光中获取着揭示真相的勇气。他再一次回过头:

“可是我错了,我发觉我无法欺骗自己,尽管我非常爱拉可秀,但却始终不能如我所想的以忘掉尤莉娅为代价……无论如何不能!我、尤莉娅!”

阿萨睁大了双眼,他发现赛瑞斯的眸中闪现着难得一见的泪水。那不是悲伤、不是欢娱、也不是感慨,而是一种出离了所有感情要素的、无法言喻的复杂心语。当他言到“尤莉娅”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手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我终于明白了当时和亚鲁维斯决斗时他所说的那些令人费解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他竭尽所能想要以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一切,而使他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的……竟是我们!?……是我们啊!”

赛瑞斯的情绪一时比一时更加激动,直至他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紫发的少女祭司莎拉按住了语音无法连贯的赛瑞斯的肩膀,走上前来,以一种出奇平静的声音继续言道:“阿萨殿下,可能我下面提到的所有一切,都会令人无法接受,但我发誓,我不会有半句谎言。所有的一切……圣王陛下和尤莉娅皇女殿下的恋情,并非完全因他们自身的感情抉择,而是有其他原因的……”

“其他的……原因?”阿萨愣愣地看着面前叫作莎拉的曼夫罗伊的孙女,不知是应继续听下去还是阻止她开口。他心中的不祥之云越笼越密了。

莎拉点点头,缓慢的话语仿佛南方的柔风拂过面容:“一切要从王室圣女蒂娅多拉殿下摆脱了我祖父曼夫罗伊的魔法束缚而恢复神志的那一刻开始谈起……”

“……恢复神志的圣女殿下因对参与阴谋并污辱了她的兄长的刻骨仇恨而疯狂,她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立下了一个可怕的诅咒:第一·亚鲁维斯的直系子嗣,将再也无缘权力的颠峰;第二·他的帝国将很快被仇人之子所灭;他的继承者将被仇人之子和自己的孩子联手所杀;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亚鲁维斯、他的母系家族和与此有关的所有子嗣,都将为他犯下的罪行而受害,他们将永世重犯亚鲁维斯当年的罪行,直至这一家族全部身败名裂!!退化!死亡!!”

“由于蒂娅多拉殿下实际上是亚鲁维斯的妹妹,因此这第三项,也是最可怕的诅咒不仅仅加在亚鲁维斯的身上……也包括了圣女殿下与英雄王辛格尔德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圣王赛瑞斯陛下!”

“尤莉娅殿下和圣王陛下的一箭钟情,本身就是诅咒精灵肆虐所致的悲剧。因此他们的人性是残缺的:赛瑞斯陛下由于有1/2的圣剑血统,被诅咒的程度并非十分严重,失去了尤莉娅他也能正常的爱上其他女性,但尤莉娅殿下不同,血统的不幸使她受到100%的诅咒,除了赛瑞斯她根本就不会爱上任何人,而且……他们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们的结合……除非他们死去。”

莎拉优美的声音尽管仿若涓涓细流般将发生在一个并不遥远年代的悲伤往事款款道来,但对于阿萨而言,真相却无异于晴空之中的一道霹雳!将他所有对这对王室兄妹的认知统统击得粉身碎骨,他简直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世界上竟会有着如此悲惨和可怕的真实,如果这一切全都是真的,那……

阿萨躲避着莎拉诚实的目光,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坐在她身后,表情已一片茫然的国王,竭力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出揶揄的成分,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然而,赛瑞斯的沉默使阿萨对莎拉所言的真实性有了彻底、令他极端失望的相信,他不能不信,没有第二种解释能给他这全部事件的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他失去控制般地抓住了莎拉的衣服,以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疯狂语气咆哮着: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想干什么?难道是想让我们用这荒唐的传说教全部人民去相信未来王室的乱伦罪行都是有情可原,无法改变的吗?让赛瑞斯陛下成为第二个亚鲁维斯吗?你们去干什么?在旁边哈哈笑吗?这就是你那该死祖父的目的吗?”

莎拉在阿萨失常的强大力量下被勒的几乎晕厥,但她并没有高声呼救,任凭着愤怒的阿萨对自己无情的摧残。也许此刻她想到更多的是偿还这些深受祖父迫害的可怜人早已干涸的泪水。赛瑞斯从茫然中清醒过来,他飞走几步挡在莎拉与阿萨的中央:“阿萨!阿萨!!住手啊!!”

阿萨已全然听不进任何劝阻,他的声音几乎高如暗夜中悲鸣的苍狼:“告诉了我们又能如何,你说没有任何人能解除这一切,难道想要我们去哀求诅咒的精灵大发慈悲,既往不咎吗?难道真的没有方法解除这该死的诅咒吗?”

莎拉在赛瑞斯的帮助下逃脱了阿萨的铁钳,她平稳了一下呼吸,征询许可的目光与赛瑞斯对视着,直至赛瑞斯轻轻颔了颔首。

“不,实际上办法是有的……而且这可能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有……?你是说有方法?”阿萨停止了那也许连暗黑神见了也会胆寒的发作,疑惑的神情更加浓郁,“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饶不了你的!”

 

莎拉默默地来到了房间的窗前,深紫色的,闪着奇异光彩的双眸望着构成窗外景色最美丽部分的精灵湖泊:“原贝尔当王国土地上,相传每隔百年的无月之夜(没有月光的夜晚)就在那美丽的精灵湖的中央会浮出一座美丽的小岛,由于精灵湖常年处于雨雾的笼罩之下,很少会有人在小岛浮出后发现它的踪迹,如果没有人发现小岛,它就会一直存在于湖的中央,直至有人涉水登上小岛,向传说中小岛的精灵提出愿望。前一次它出现的时间恰是整整一百年前,而距今最近的浮起日就是今年的无月之夜……”

“传说中的精灵是一棵美丽的、如同水晶般晶莹的无色郁金香,她在生长小岛最中央的地方,在千百篇诵扬久远的诗篇中她被称为天界的嘉薇茜。传言她具有神奇的力量,只要满足了条件,她可以解除强加在任何人身上的任何因怨怒、仇恨而起的诅咒。没有什么邪恶可以与她的力量相比……”

“但是,精灵的条件是苛刻的,在满足愿望之前,她首先要获取作为请愿者甘愿付出的代价,直到她认为满意,才会实现请愿者的希望……”

说到这里,莎拉像是突然不会说话了一般,她回头哀求似的望着赛瑞斯,欲言又止。

“说啊!”阿萨焦急地催促着,“到底需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是血!”阿萨的身后,长久未言的赛瑞斯走上前来,他的表情异样的平静,似乎只是谈论着一件毫不严重的家常话题,“请愿者要用自己的血来浇灌这朵美丽的水晶郁金香……要不断地用生命的清泉净化着她,直到她吸取到足够的生命力,由纯净、透明的色彩化为阴郁的深紫,才能最后完成请愿者解除诅咒的愿望。”

“什么?”阿萨感觉浑身上下仿佛与千年的寒冰化为了一体,阴森的气流一直冲到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块温暖的角落。

“是的,这也就是我请你来的理由……”赛瑞斯的感情仿佛也被冻结了,因为没有人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半点生命的气息。

不祥的预感终于在阿萨心中凝成了一股巨大的线团,他并不是个迟钝的人,他完全感觉的到赛瑞斯话语中赴死的意味。

“你难道是想……?!不行,陛下!绝对不可以!”阿萨一把抓住赛瑞斯的手臂,尽管隔着稠密结实的软甲,赛瑞斯仍能感觉到他双手的冰寒。急迫至极的思绪竟使阿萨忘记了身为贵族面对国王所应具备的恭敬和谦逊,几乎是在口不择言,“这绝对是在发疯,为了这种无稽、飘渺的传说要以生命来做赌注,简直是愚蠢!!

 

赛瑞斯似乎已无心在意阿萨对自己的不恭,他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转过身,直视着莎拉:“莎拉小姐,如果你说的都是实情,我愿意以我的血来换取强加于尤莉娅身上诅咒的解除……”

“不!陛下!你绝对不能这样做!”阿萨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是在吼叫,以至于赛瑞斯不得不以手势提醒他隔壁尤莉娅仍在沉睡着,“如果只是需要鲜血,我愿意代替陛下去向那岛中的精灵提出愿望,我会用我的鲜血来浇灌那无情的郁金香,为王室解除这可恶的诅咒!”

几分难以察觉的感动闪现在赛瑞斯的表情中,也许他早预料到眼前这位同学兼属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仍然不会使赛瑞斯对他勇敢的赞赏有任何形式的改变。不过相对而言。阿萨对赛瑞斯可能做出什么样的反映同样相当清楚。

阿萨的判断是对的,赛瑞斯轻摇了摇头,以一种国王对待臣子的命令口吻拒绝了阿萨的建议:“阿萨卿,恐怕我不能同意你的议案,即便我不是你的国王,作为当事者本身的来说,男人的责任感也绝对不会容许我这样将问题推给下属而一走了之……更何况,就算我同意也没有任何作用,因为符合为尤莉娅解除诅咒条件的人,现在只有我一人……”

“……为什么?难道她还规定了必须由什么人去死吗?”阿萨愈发口无遮拦,连“死”这种不吉利的词也脱口而出,他的脸由十分苍白而起,以更加苍白而终……

“不完全是,”见赛瑞斯不欲多言的神情,莎拉此刻方敢慢慢地走上前来,“因为解除诅咒是必须是由受到诅咒的人或者家族成员作出牺牲的。”

“诅咒是因仇恨的精灵而起,如果想解除它,就要以放弃心中的仇恨,甘愿为别人——哪怕是仇人——献出生命的觉悟为契机,化解诅咒存在的根基……当年蒂娅多拉殿下立下誓言,所诅咒的是她自己的家族,所有与这个家族有联系的人都是被诅咒的对象。亚鲁维斯是圣女殿下的兄长,陛下和尤莉娅殿下是圣女殿下的子女,因此只有这个家族中的某一个成员,甘愿为化解仇怨而献身给嘉薇茜作为血的祭品,诅咒精灵才能真正从这个家族中消失……”

“那,献身之后会怎么样?”阿萨的声音愈发紧张,“难道一定要足以夺取人的生命的血液来进行仪式吗??”

“不,并不完全是这样。”莎拉深锁的眉似乎微微舒展开来,“作为血祭的人并不一定会以献出生命为代价,嘉薇茜的变色速度并不稳定,她完全取决于献身者对于所献身事物的执着之心,献身者的决心越坚定,嘉薇茜变色的速度也就越快,如果及时,生存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当仪式开始的时候,这个人的心中绝对不能再存在任何的犹豫,哪怕他在仪式进行中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吮血变色的嘉薇茜会立刻恢复她透明的原色,整个小岛也会马上沉没!只有再等一个世纪后才会重新浮起。”

莎拉的面容微微抽搐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赛瑞斯和阿萨同时面如死灰,刚才她还没有来得及将后面的仪式规则告之赛瑞斯。她对于赛瑞斯能否接受嘉薇茜那几乎迫人死亡的条件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么说,我只有一次机会,”可怕的沉默终于被打破,赛瑞斯仿佛在喃喃自语,“如果我的心中对解除诅咒的决心有任何动摇,就会连这次机会也完全失去了……”

阿萨已经找不出任何可以安慰面前这仿佛一瞬间变的如此孤独的国王,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分担他的苦楚,尽管阿萨相信自己的那位没有正式贵族名分的表兄赛恩斯仍然在世,但现今整个大陆仍没有他哪怕半点的消息,退一步讲,就算找到他,又有什么理由可以确信他会为自己的杀父仇人献身取义呢?

“你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莎拉试着作最后的劝阻,“不要这么快下决定,现在距无月之夜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你选择放弃,没有人能因此指责你,毕竟这成功的机率简直太小了。最坏的可能是你会因此赔上性命,但最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许保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尤莉娅需要你,整个王国也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贤明君主啊!”

“君主的贤明不仅仅体现在爱民、护民,也需要自身正派的作风为全民的表率,我能做到的仅仅是前一部分,而后一部分我则有愧于民众对我的景仰,”赛瑞斯的面容渐渐露出平静的笑意,他那无谓的表情令阿萨的心收紧到了极点。

“阿萨,”赛瑞斯来到阿萨的面前,“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我将写下诏书,将王位传于阿萨卿你。由你代我建设我们共同创立的国家。”

不祥不再是一种预感,它已经着实的成为了现实。阿萨怔在了原地,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遭受冲击的感觉依旧天昏地暗!

 

“陛下不要这样草率好吗?”阿萨终于从冲击的巨浪中挣脱了出来,“我无法接受陛下的决定,因为这太不现实,我没有达到陛下所期望达到的高度,也没有能力代替陛下的行政……”

“阿萨卿,现在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以国王的身份命令你,如果我真的不能回来,国家还需要建设,人民还需要生活,不能缺少明智的王者啊!”

“请原谅……恕臣下不能领命。”

“阿萨!”赛瑞斯的声音已接近爆发的临界点,看得出他真的心急如焚!

“陛下决定要如此牺牲,我同样也无法劝阻。”阿萨的声音同样斩钉截铁,“因此,陛下要我代替统治国家,我同样不能接受。如果陛下真的出现意外,我将竭力扶助陛下的女儿——雪儿公主殿下成为优秀的女王……请您收回成命吧。”

“……”

 

“……”

沉默……再次降临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在响。

赛瑞斯慢慢地转过身,似乎伴着些许晶亮的光点。尽管声音十分微弱,但仍传遍了房间中的每一寸角落:“随你的便好了……”

 

* * *

 

一切问题都有迎刃而解的时刻

 

与贝尔当残匪的战争已接近了尾声阶段,王国军面对的嘉艾诺亚城是贝尔当全境所存最大匪徒集结地,也是所有匪徒盘踞的最后堡垒。贝尔当城早在数日前落入了赛瑞斯圣王国军的掌中,盘踞贝尔当的匪首帝利塔本是个懦弱胆小的伪王,在赛瑞斯军的强大攻势和威逼利诱下早已动摇不定,最后竟然在王国军还未抵达贝尔当的两天前便弃城溜走。王国军几乎兵不血刃地收复了贝尔当。

贝尔当城的收复,使王国军在整个贝尔当大陆的剿匪形势逐步明朗化,全大陆的匪患得到强力的控制,加上王国新政策对贝尔当大陆生产的有效恢复,多数匪徒丧失了与王国军顽抗的斗志,许多人向中央政府投降,而少数不甘失败的残匪都被王国军赶到了嘉艾诺亚城及其东南部的狭小地带,嘉艾诺亚城即将发生的攻坚战已成为事实上赛瑞斯自出兵贝尔当进行剿匪行动的最后一战!

和谈的使者被砍下了头颅,用竹篮装回。匪首班德·迪恩拒绝任何通向和平的可能性。与对方避免流血解决争端的希望随着嘉艾诺亚城最后的落日消失殆尽了……

漫漫的旌旗飘过了半片贝尔当的天空,法巴鲁、约哈尔华领军的主力步兵从正北艾邦斯城方向嘉艾诺亚城强压过来,而雷斯塔、阿萨率领的强大骑兵则从偏西南方向,作为王国军常备驻地的玛法城方向嘉艾诺亚城西侧挺进!

“我们必须迅速地结束战斗!长期的战争对于民众是一种沉重的负担,贝尔当的人民同样期望和平中安定生活。而我们的国王长期御驾亲征,尽管令我们的战士倍受鼓舞,但对于一个刚刚建立未满三年、在各个方面都需要休养生息的年轻国家而言始终不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因此……”阿萨在最后的紧急军事会议上发表了《关于迅速结束南方之暴乱的议案》,确立了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强攻嘉艾诺亚城的作战计划!

行动同样是雷厉风行的!在充斥着令人胆寒的喊杀声的嘉艾诺亚城外平原,王国军的以两个攻城步兵方阵联合,两百人一梯队地向嘉艾诺亚城的城门发动车轮式的冲击。高耸的云梯像飘舞的军旗纷纷贴紧在坚固的城墙上,以面积惊人的攻城巨盾为掩护的强悍兵士们在扶梯同僚的帮助下像一群急欲拼杀的饿狼寻找着一切可以进攻的机会,试图冲上那死亡的禁地让全城陷入撕杀的海洋;推动着数辆沉重而坚固冲城车的强壮士兵在城下拼尽全力轮番向被土石和木栏堵塞的城门发动的剧烈的撞击,冲城车的前端与城门间爆发出片片火星,大门的内部在发出可怕的碎裂声,但依旧巍然不动地矗立在战士们的面前,一组将失败的行动工具移开了门旁,下一股冲击更紧随其后;城上的守军不断地向城墙外掷下沉重的巨石和粗大的圆木,不断将承受不了冲击与力量的王国士兵砸下城墙的最底层,鲜血和惨号从被砸断骨头、还没有立刻失去生命的士兵身上迸出,而更多的人则在撞击地面前已失去了生命;淬毒的箭像雨一般撒向王国军战士们头顶的天空,腰部、胸部、背部、头部……身上的任何部分中箭的士兵们的悲鸣声划破暗淡的死亡场。王国军的弓箭手同样在顽强地还击着,不断有人从高墙的顶端跌落,跌落……

距离城墙不远的丘陵,王国军的魔法军团战士们正在不断地召唤着从天陨落的火球砸向嘉艾诺亚城,巨大的陨石在距离城墙仅有几米的距离内碎裂着,爆破着。城头的顶端,数名身着怪异魔道服饰的法术者们正在以自己的法力形成对嘉艾诺亚城的抗魔结界,但是因他们的努力维系着战争平衡的天平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向王国军们倾斜着。已经有三、四个人因耗尽了魔力而倒下了。

又一股王国士兵冒着滚石与圆木的侵袭和毒箭的暗算冲上了云梯,他们一个接一个相互支撑着以防有人不幸摔落,如果前面的人死去,后面的人会接过他的盾牌,继续着攀缘的步伐。

这回敌人不再使用已然无效的障碍:燃沸的沥青浆顺着木制的云梯劈头浇下,在突然被滚烫的液体笼罩之下的士兵们惨叫声中,原本因堆满尸体而已不平坦的杀戮场又平添了新的尸山。城内守军的一支火箭点燃了沥青所过的一切场所,焦红的火焰散发着呛人的黑烟显示着它那可怕的威力!云梯被烈焰断成两截散落下来,在一片灼热中的伤者挥动被沥青烫焦而皮肤脱落的双手垂死挣扎着。其情其境简直惨不忍睹!

然而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令王国军将领们痛惜旗下的士兵了,随着阿萨那近乎冷酷与不近人情的命令声中,又一个两百人梯队冲上了阵地,顶替已然殉难的战友。战争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残忍中继续着它的发展规律!

四个多小时过去了,补充上去的梯队已经到了第七组!千余人的伤亡丝毫未能动摇王国军高层关于就在今日解决所有棘手匪徒据点的决心!尽管仍算是关闭着,城门已经被撞的支离破碎;尽管仍算是矗立着,城墙已经显得摇摇欲坠;现在无论是哪一方都杀红了双眼。只等待着最后拼杀的一刻!

“这样不行!”一个身影突然从王国军的队伍中飞出,像矫捷的海鸥射向城下的冲车队……

“拉可秀!”此刻正亲自在主军前沿督战、刚刚回过神的圣王赛瑞斯被妻子那置生死于度外的勇猛行动惊得目瞪口呆,保护妻子的责任感竟让他忘记了自己的万乘之尊。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圣剑!飞快地掉转披着王室护甲的坐骑的方向,径直追随着拉可秀远去的身影!

“陛下!”阿萨差点没晕过去!这不是忙中添乱吗?简直是嫌我军没败过的次数太多了!阿萨可不希望对方哪个幸运的家伙会取得连亚鲁维斯都未曾取得的辉煌战果,“陛下回来!!”

幸运之神在此一刻竟会如此偏袒赛瑞斯和拉可秀!因为当他们还在沿路飞奔的同时,经受不住巨大冲击的城门终于像一名精疲力尽、再也没有站立能力的巨人般轰然倒塌下来!

“成功了,各位!大家冲进去啊!”拉可秀同时充满气魄与娇柔魅力的呼喊传遍了整个战场!仿佛如清澈甘甜的泉水浇灌在前沿作战的每一名全力撕杀的战士心上,洗涤着他们的痛楚与疲劳,使他们重新拥有了无尽的力量与勇气。百余名王国军战士如怒涛般杀进了匪徒最后依据地的城堡,并尽量让倒塌的城门让出更大的空间!

“非常好!全军前进!!”阿萨生怕主公有失,他暗暗庆幸敌人的城门在这个时刻发生了破碎。早已对杀害众多同僚的敌人恨的咬牙切齿的士兵们终于有了复仇的机会,席卷着如天崩地裂般喊杀气势,冲在最前的王国军第一预备队亮出的闪着银灰光泽巨剑,它们在相互辉映着,碰撞着,如一片光芒与铭响的潮水般蜂拥而入已然失守的正门!

王国军的士兵们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挺进着,激烈的巷战发生在每一个刀剑所到的场所。双方几乎都成为了失去了理性的生命体。除了杀人与被杀,再也没有其他值得思考的问题了!

 

班德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从迪亚克落败艾邦斯森林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过这种想法,只是那时它还没有形成现在这样对他绝望的心如此冲击与摧残的力量。

“只要能冲出那最后的防线……”粗重的喘息声已占据了他双耳所有的空间,逃命的欲望使他忘记了所有关于疲劳的含义,“我就会登上停在海边的船,离开这可恶的地方!我不能死在这里,没有人能拥有这种权力,亚鲁维斯没有!赛瑞斯也没有!!”

“大叔,这么匆匆忙忙要去哪里啊?”一个语音柔美却充满了致命杀机的女性之声从班德所面对的方向传来。班德从狼狈不堪的汗水与灰尘的笼罩中定睛而看,一位拥有美丽面容与绝妙身材,穿着那更能体现她动人魅力的深兰色紧身剑服,手持雪亮勇者之剑的女性站在匪徒们最后的头目面前。她的表情笑意盈盈,但美眸中散发的目光却无比冷峻。

“你是……”班德并不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尽管没见过面,他完全能想象得到眼前这位敢于在战场上出现并挡住他去路的女子是什么人!

“请放下你们的武器吧,我会保证你们活着走出这座城堡。”年轻的女剑豪以极其温柔的声音劝说着愕在原地的匪徒们,但所有的人都清楚这温柔的背后隐藏着的是足以把他们全部除掉的强大实力!就算再修炼一万年也不是面前的女剑豪的对手,没有谁比班德更清楚这一点。

记得一位战争哲人曾经这样说道:大凡能在乱世中生存到最后的人总是有理由的。这句话也许真的没错,因为班德很快用行动证明了它的合理有效性。

班德双腿一软,跪在了女剑豪的面前,将头拼命似的蜷缩在支撑着地面的双臂之间,口中一连串带着浓重贝尔当口音的克郎贝尔词汇令他的部下目瞪口呆:“饶命,饶命……”

拉可秀先是微微一怔,也许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求饶求的如此之快的匪首,不过她很快明白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她垂下了手中的剑,漫步来到班德身旁:

“起来吧,只要投降,我们不会……”

话音未落,原本跪在地上的班德突然蹦了起来,手中的利斧猛然挥向距离自己仅仅不到五步之遥的女剑豪!他相信面前的女子绝想不到他会憋足了突然袭击的力量,他似乎已看到她在他的利斧下成为屈死的冤魂!

只可惜他实在是底估了拉可秀的本事……

面前仍在微笑的女剑豪的身影突然像海市蜃楼般地消失了,班德因用力过猛,手中的大斧将女剑豪原先所在位置上一块迸裂的砖石击得粉身碎骨!

接下来的时间只够班德想起一个词:“不好!!”

眼前突然一片血光……

……

耗时三个月,令赛瑞斯圣王国先后调动余十万军队(投入贝尔当40000余人),远征数千里,大小战役七十多次,牺牲者总数超过三万人(含平民)的第二次贝尔当战争以赛瑞斯圣王国军的完全胜利宣告结束。其中王国军总共损失4000余人,而嘉艾诺亚城一战所损失的就大概相当于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

嘉艾诺亚城落在王国军的掌握之中,城中残存的约2000匪徒和10000余平民(其中多数是女人与孩子)被分散收押在城内的四个最大的兵营中。阿萨大公下了死命令:这些人全部列入危险分子名册,绝对不许他们之中的任何人离开关押地一步;除了看押部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接近这些“危险分子”,违令者不管是谁,立即斩首示众!

对于阿萨大公的命令,前线部队中没有人敢于表示反对,但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大家却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 * *

人性,决定了有时非人性的要素在心中生存的价值

“阿萨殿下。”走廊中,刚刚参加完庆功晚宴的德茨尔公国当主约哈尔华轻声喊住了正欲前往赛瑞斯圣王批文书房的维鲁托马当主阿萨。由于这场战争的出色表现,阿萨已被正式任命为王国外相,执掌圣王国东部与希利基亚、依萨克接壤领土的全部行政与军事大权,有人说他距离王国历史上最年轻宰相的位子已然不远了。

“约哈尔华殿下,来得正好。”阿萨回过身,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阿萨殿下,要我办的事儿……已经全部就绪了,可是我担心……”约哈尔华面露微微的难色,“陛下他……”

“这件事决不能告诉陛下,陛下是不会同意的!但是也决不能半途而废。我们所做的全部是为了王室的声誉,我们不知道曼夫罗伊余党已经和他们中几个人说过,说出去多少,而我们不可能一个一个确认,所以他们一个也不能活!”阿萨的声音从未像今天这样凶狠,凶狠的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了。

然而此刻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他认为任何人都应清楚这一点。

“……好吧,只好这样了……今天夜里正逢无月之夜,我会在下半夜动手的!”

“这样好吗?”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阿萨与约哈尔华的脸同时变得惨白无比……

* * *

如果牺牲真的不可避免,总该有人承担所有

赛瑞斯从冰冷地湖水中抬起了头,清澈的水珠顺着他的长发流淌下来……

自刚才起,身在孤舟上的他一直将头深深地埋入水中,他只想在登上那命运之岛的前夕让自己的思绪尽可能地平静下来……就在那不远的湖面中,目的地的小岛已经出现了轮廓。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行程,也没有允许任何知道真相的人与他一起前来,尤其是拉可秀!如果她在身边,赛瑞斯害怕自己真的会动摇!

“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他微笑着对妻子这样言道,拉可秀对此似乎是理解的……她悲戚着同意了丈夫的请求: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强地活下去——也许这真的是这对多难的夫妻最后的誓言了——黄昏的光芒是短暂的,但足够他在双眼仍能看得清的状况下抵达目的地的时间。

当他登上小岛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没入远方血红的晚霞中。诺大的岛屿上只有一个人时,显得不同寻常的安静。

如果是在阳光下,这个小岛本应是非常美丽的,因为它充满了绿色的、生长的奇形异态的树木与柔草,尽管不是很茂盛,但却给人一种别样的生机勃勃之感。

但是现在,所有的美丽在夜色的环抱下失去了她们的本性,阴风袭人,一切都显得格外阴森。四周静悄悄,连虫叫的声音都很少听得到。

赛瑞斯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圣剑,毫无迟疑地迈步走向小岛的中心,借助着手中的火把。他仔细地寻找着每一片草地、每一棵树下。寻找着那传说中的世间唯一的透明的郁金香……

事情显然没有他所预想的那样困难,当他正越来越接近岛的中心之际,一道奇异而圣洁、直射天空的银白色光芒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难道那就是水晶嘉薇茜?”赛瑞斯又惊又喜,他疾步向光芒来源的方向冲去,恨不能飞到嘉薇茜的身旁。

当那束光的来源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的时候,一切的一切让他震惊无比:

发出光芒的的确是一棵无色晶莹的郁金香,她矗立在小岛中央一块无比光滑的巨石之上,散发着柔和恬静的光芒,而距嘉薇茜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竟映在那光芒的深处,在无月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因为那身影的四周竟也充满了与嘉薇茜不相仲伯的光彩……

“尤莉娅!”赛瑞斯大惊失色,他看出尤莉娅身上所散发的竟是娜嘉之书的光芒,显然她是在试图毁灭这唯一可能解除加在她身上诅咒的希望。她的表情坦然,没有任何迟疑与犹豫,看得出她不是在开玩笑!

“住手啊!”赛瑞斯以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速度冲到尤莉娅的身边,他紧紧地扣住尤莉娅施法的双手,使她无法采取任何行动,而后一错身严严实实地挡在尤莉娅与水晶嘉薇茜之间,“你想干什么?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见赛瑞斯挡在自己的面前,尤莉娅的面容瞬间变得铁青,痛苦欲绝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要为我干什么之后,我就已经疯了!”

“你……”赛瑞斯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双手依旧没有松动的迹象,“你知道了什么?我没有要为你做什么……”

“那你来这个岛作什么,不会告诉我你是因为想散步,无意之间自己划船过来……还是突然心血来潮,想知道用血浇灌这可恶的嘉薇茜会发生什么样的情景吗?”尤莉娅紧盯着赛瑞斯的双眸,悲愤的表情丝毫未减。

“……”

“放开我!”尤莉娅挣脱了赛瑞斯紧扣的双手。她现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眼前这个兄长兼情人的男子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谁告诉你这一切的?”赛瑞斯的声音变得低沉冷酷,看得出他对于尤莉娅得知这一切感到非常恼怒,“我没有给予他们告诉你这件事的权力,无论他是谁,胆敢泄露出去,我会毫不犹豫地处决他……是谁这么大胆?!”

“没有人告诉我,”尤莉娅退后了几步,“只是我发觉近来拉可秀姐姐的双眼常常红肿,我看到她经常伏在你的怀中哭泣。仿佛你马上就会离去……我问过阿萨,他始终吞吞吐吐不肯明言……还有,就是今天我在你的备忘录中看到的关于无月之夜的行动的记载……妈妈在贝尔当生活18年,对于这些传说了解的很多……”

“啪!”

尤莉娅突然愤怒起来,她挥手打在赛瑞斯的面颊上,赛瑞斯的面容上留下了清晰的掌印:“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倒想问你想干什么?你以为这样做我会很高兴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赛瑞斯抚摩着火辣辣疼痛的面颊,面色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知道面对着被激动的感情占据身体的尤莉娅,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真正听进去的。

“我知道我的命运和我身上的诅咒……我痛恨它,胜过痛恨尤里乌斯……但如果诅咒真的要通过这种残忍的方式来解除,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为了我做出牺牲!”

“如果除了它没有别的方法了呢?”赛瑞斯轻轻地言道。

“我将接受它!”

“尤莉娅!”面对着尤莉娅近乎固执的坚持。赛瑞斯终于像无法忍受般地狂怒起来,他抓住了妹妹的双肩,双手的力量从未像今天这样强大,几乎让尤莉娅痛地叫起来,“你究竟懂不懂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接受?你怎么接受!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遭受不伦的困扰?让我们的家族永远无法摆脱这些可恶而又可悲的诅咒吗?”

尤莉娅猛地挣脱了赛瑞斯的束缚,她一字一句道:“我宁可永远作为皇兄的不伦情人,永远人性残缺的和皇兄幸福的过一生,也决不在拥有以皇兄的生命为代价换回的完整人性却没有皇兄的世界中过一天!……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死!!”

尤莉娅的眼神突然变的可怕至极,她重新祭起了手中的娜嘉之书,圣洁的龙神之光再次笼罩着尤莉娅的全身,然而她此时的声音却极其冰冷,犹如希利基亚冬至的雪花:

“皇兄……不,赛瑞斯陛下,我以克郎贝尔皇族,圣龙神娜嘉人间代言人的身份命令你:你决不能再向嘉薇茜所在的方向走一步!”

“尤莉娅!”赛瑞斯清楚地感到了从皇女身上发出的力量,那是真正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圣龙之力!

“我不想用光之圣龙娜嘉的力量来阻止你,我真的不想……可我发誓,如果你执意孤行,我会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包括……”

尤莉娅的话并没有说完,但赛瑞斯比谁都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为了这个目的我会不惜一切……就算让我像母后那样嫁给自己的兄长也无所谓!!”

赛瑞斯终于沉默了下来……

……

许久许久的沉默,他像是在考虑着什么,长时间的考虑着什么……

“……”

“好吧,看来真的无法说服你了……”赛瑞斯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他缓缓地转过身,给了不远处那仍在怒放的嘉薇茜一个充满惆怅的眼神。他似乎真的放弃了努力,来到尤莉娅身边,向仍未从威胁的神情中摆脱出来的妹妹伸出了和解的手。

尤莉娅对皇兄竟会如此表示服从似乎没有更多的心理准备,她惊讶地望着正向自己微笑的赛瑞斯许久许久……直至从赛瑞斯的目光中读满了真诚——那的确是无奈而放弃的眼神……

“赛瑞斯皇兄?”尤莉娅露出真正因惊喜与欣慰而显得倍感美丽的笑容,瞬间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童年,“你真的不会抛下我了。你终于会永远像妈妈那样照顾我了。尤莉娅好高兴啊……”

处于极度兴奋中的女子通常会解除本该具有的戒备之心,尤莉娅啊,你还未发现赛瑞斯掩住面颊的右手正存在着微小的动作吗?你还未发现赛瑞斯的眼神中出现的从未有过的悲伤与决心吗?

因为,一切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赛瑞斯握住了尤莉娅纤细而美丽的手,他突然加大了蕴藏在手掌中的力度,尽管尤莉娅在那瞬间已经反应了过来,然而却未能破坏赛瑞斯完成着他早已欲求完成的行动——他将尤莉娅死死地抱在怀中,用强迫性的吻紧压住了尤莉娅的樱唇。尤莉娅拼死反抗,但仍无法阻止那股酸涩中带着微许甘甜的液体顺着赛瑞斯的口流入她的体内……直至赛瑞斯的双臂像弹簧突然蹦坏般自动松开了她……

“你……”尤莉娅剧烈地喘息着,悲愤已极的喊声几乎传遍了全岛,“你……刚才让我喝下了什么?!”

“苦艾药酒……对我而言是最好的安眠药,对你也一样……”赛瑞斯露出了藏在右手掌心的小酒瓶,他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坦然……

赛瑞斯没有说谎,一阵倦意冲破了尤莉娅最坚定地支撑着清醒的神经,尤莉娅想抬起手臂行动,只是此刻它们已经完全背叛了主人,沉得如同灌了冷凝的铅水。

“为什么?为什么?!!”已无力制止兄长行动的女孩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她竭尽全力地想尽可能多保留些对话语功能的控制权……她的双眸已不由自主地向着阖拢的方向迈去……

“无论人们如何害怕,风仍旧要吹,雨仍旧要下。因为她们知道,风不再吹,生命将永远无法延续生长;雨不再下,大地将迅速成为死亡海洋……我无权剥夺你爱的权利,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拥有那样的权利。就算那个人是你,也同样……”

“可是,可是你这样做真的会有效吗?你的目的是要我摆脱不伦情感的束缚,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本身就是在加剧这可恶诅咒对我的困扰。是的,除了你,没有人能为我献身。但就算你甘愿为我献身,令我恢复正常之心后又能怎么样?我还可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爱上别人吗?因为它告诉了我这世界上只有你会为我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痛苦,更加疯狂的爱上你……你真的这样不顾我……和我们的孩子的感受……是吗……?”

痛苦欲绝,却已无法抗拒睡魔降临的尤莉娅拼出全部的精神“喊”出了最后的话语,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她终于像一个仿佛因父母的背叛而哭泣的小女孩那样含泪倒在那柔软的草坪上,沉沉地睡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最后的话语……?赛瑞斯完完全全地被她……惊怔住了!!他几步上前将尤莉娅扶在怀里,他想将尤莉娅那最后的话语听得更清楚些——其实他早已听的非常清楚了!

没有回音,尽管泪痕还未干去,尤莉娅已经完全走入了梦魔的领地……

难道,就是那激情的短暂一夜,竟使她有了孩子……?……那是何等无可饶恕的罪啊!!

如死去的心无法感到痛苦的存在,长久的折磨终于使赛瑞斯体会到对苦楚与凄惨的熟识与麻木,他慢慢地让尤莉娅平躺在绿色的怀抱中……他长久地吻着尤莉娅的额头,仿佛那真的是与妹妹最后的诀别……他勉强站起身,再次来到了嘉薇茜的面前……

他真正地看到了嘉薇茜的全貌:

水玉般晶莹的花体亭亭玉立于那神秘的光滑巨石之上,她的根竟深深地将石层穿透,光是纯白色的,仿佛美丽少女的甜美微笑。

“就是这样,轻轻地流淌吧,也许正是因为我犯下的罪需要用鲜血来抵偿吧……” 行走在失神痛苦边缘的赛瑞斯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他默默地拔出了腰间的圣剑,锋利的剑刃划过了左手的脉搏,只轻轻地一下,已经足够了。

没有疼痛,连凉的感觉也非常不明显。但是一切都开始了。

第一滴鲜血顺着他健壮的手臂淌在了嘉薇茜的花瓣、花蕊和花心的部分。嘉薇茜突然转变了容颜,原本清澈透明的花体染上了血红的色彩!四射的光芒也开始暗淡、失色……

“滴答滴答……”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在了嘉薇茜的身上,痛苦像姗姗来迟的恶魔,侵蚀着赛瑞斯的身体,开始是一点点,渐渐是一阵阵……终于开始了长时间的疼痛难忍……

鲜血在流淌、流淌,流淌……美丽的嘉薇茜犹如贪婪的魔鬼吮吸着从赛瑞斯脉搏中流出的生命的精华,她的色彩越来越鲜艳,绽放着越来越诡异的光芒,

阵阵刺脑的痛苦如无数的饿狼在撕扯着他的身体,赛瑞斯已经感到天昏地暗的噩梦一次次地向他袭来着。鲜血仍在流淌,痛楚仍在继续,但他的坚定与执着却始终未有丝毫的动摇!

“再来,再来一点……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尤莉娅的幸福!”十几分钟过去了,鲜血依旧如同泉涌……双重的黑暗降临在赛瑞斯的眼前,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他的双腿已像棉花一样松软脆弱,仿佛稍稍的外力都能使他永远的倒下。

嘉薇茜继续转变着她的色彩,血红、朱红、深红、暗红……似乎是为面前这年轻的勇者的坚定所感动,似乎是在表达着对躺在不远处的柔软草地上的女孩子有甘愿如此为她牺牲的男性的嫉妒!

“再来……再来……”赛瑞斯连说话的力气也显得有限起来,他的面容如同民间信纸一般苍白失色,他的嘴唇仿佛千年树皮般干裂发紫,他的双眼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芒,瞳孔已经越来越散乱了……

“难道我真的会死去吗?难道我真的不能完成我对所有信任我的人所做的承诺了吗?”赛瑞斯拼出最后的力量思考着,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全身所有的感觉仿佛在那一瞬间都离他远去了。

“不,不能输给她……”一个声音在赛瑞斯心中高叫着,他那几乎动摇的心再次被牢牢地禁锢在他心中最深最深的部分!

“哗————”嘉薇茜突然放出了异样的光华,如同片片星光洒满了大地。光辉的飒锋冲向无际的宇宙,整个小岛被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紫……紫色的嘉薇茜?”赛瑞斯已然模糊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最为光明的部分,他的双眼重新绽放出活力的光彩!

是的,的确是紫色的嘉薇茜,暗夜中,散发着幽静而又神秘的光泽,舒缓的外瓣,浓郁的心蕊,构成赛瑞斯心中最美的图画……

仿佛来源于天界的呼唤,柔美的女性声音在赛瑞斯耳旁回响着:

“勇敢的青年人,你忠实于自己承诺的信念;忠实于爱你、尊敬你、景仰你的人们。爱与忠诚,将使你成为伟大的王者。提出你的要求吧,我会无条件地服从你任何的愿望……”

“请你……请你……”赛瑞斯连说话的力量也几乎完全失去了,他曾不断重复着的他心中早已拟好的话语,每次都以失败的表达而告结束……他已无法再继续提出自己的希望,这几乎令他万念俱灰。他坚持让自己不要昏倒,嘉薇茜是他唯一的希望啊!

“嘉薇茜的精灵之神啊,我请求解除数年前圣女蒂娅多拉对她的家族的残酷诅咒吧……”一个美好的声音从倒在地上的赛瑞斯身后传来,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充满了深深地关怀与爱意。赛瑞斯拼尽全力回过头——他已经看到那仿若拉可秀的身影。不,不仅仅是身影,而是……

光芒瞬间闪过了一切,在有着如同天籁般美好回音的“实现了你的愿望”的回荡声中,赛瑞斯最后看到的还是耀眼的光。但此刻的他已然放心了许多,支撑着他仍旧清醒的坚定信念仿佛突然被扼断了喉咙,疲劳与麻木像赫怀斯托斯的两个仆人般控制了赛瑞斯所有的精神组成部分……

真正的黑暗终于降临在他眼前的天空。

* * *

当我们睁开朦胧的睡眼之时,美丽的清晨一定会等在你的窗前……妈妈是这样说的……

“皇兄!————”惊恐的喊叫声传遍了艾邦斯城中那最为宽大房间的每一寸地面。

刚刚从长梦中醒来的尤莉娅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周围站着很多人……只是没有令她梦萦魂绕的“那个人”。

惊愕几乎在一瞬间爆发成为骇人的风暴。尤莉娅不顾瞬间起身的头部剧痛,一把扶住了就在她身边照料的拉可秀,她的声音颤动的急促、一半哀求,而一半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拉可秀姐姐,赛……皇兄他在哪儿?在哪儿??为什么我看不见他,他一定还活着对吗?……告诉我!姐姐!!无论发生了什么。让我知道!!”

“……”拉可秀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几近疯狂的女孩子,什么也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告诉我……哪怕是不好的消息,求求你了!!”尤莉娅几乎带着哭腔喊道。

“尤莉娅!”拉可秀轻轻掩住了尤莉娅焦急的双唇,她的目光……竟让尤莉娅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王君赛瑞斯陛下很好,他现在就在隔壁的房间。他遵守了和我们的诺言。可他毕竟失血过多,你至少先让他休息休息后再表示杀意比较好对吗?”拉可秀顽皮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无忧无虑的女孩子的时代,尽管她已为人母很久了。

“哈哈哈哈……”房间中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尤莉娅的面颊变得艳红无比……

 

“你赢了……我真的不想相信,可却不得不信。”

“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呢。但我办到了……”

“当时你的心中,真的没有半分犹豫?如果换成是我,我想我一定会动摇的。”

“我欠她的简直太多太多了,在那时我根本无法令自己动摇,我既然发过誓,就不能再回头了!”

“对不起……陛下……”

“什么?”

“没……没什么……祝陛下您早日康复。”

“谢谢……”

 

“阿萨,”拉可秀轻声喊着,喊叫声中似乎有着那么一些暗示的严肃成分,紫发的青年像是刚从无限的思绪中回过了神,他缓缓来到仍病榻之上的尤莉娅面前。

“尤莉娅,我真的非常羡慕你。”阿萨带着略显歉意与欣慰的神情,“你有着一位多么好的兄长啊,他不仅用生命拯救了你,也拯救了我们……和嘉艾诺亚城的万余民众……只是这一切还需要身为圣王国皇女的你的决心啊……”

“什么?”尤莉娅显出困惑的表情,“拯救?决心?怎么回事?”

“你现在仍然爱他吗?”阿萨没有正面回答尤莉娅的疑问,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紧张的关怀,他没有用“陛下”“皇兄”等词汇,而只是以“他”来代替曾经占据着尤莉娅全部心灵的那个人。

尤莉娅低下了头,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人发现她的面容犹如雨后的蔷薇,然而她的声音却是那么的坚定,和她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是!我爱他,即便没有诅咒的控制……不,他的确替我解除了一个诅咒,但是在那同时他又给予我了一个新的‘诅咒’,它也许和前一个有些不同,但给予我的结局却是完全一样的……事实上,正是因为他的行为,使我真正有了嫁给他的机会……”

“什么?”阿萨不解地问。

“我终于明白了,雷文先生为什么要给予我那样的祝福……”尤莉娅轻声地答道,“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我身上所加诸的诅咒……”

“那是战争刚刚结束不久……我想当时的雷文先生一定非常悲哀,因为母亲在盛怒之下的诅咒力量是极其强大的,他已经试过所有的方法,诅咒仍然无法解除。在最终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雷文先生对我施加了一个新的祝福,尽管并不能消除诅咒最终的应验,但他的确减轻了诅咒所给我、给我的家族带来的危害……”

“……祝福只有一句话:‘嫁给你真心喜爱的男性’。”

“这句祝福……?”阿萨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是的。”尤莉娅的表情说不上是幸福还是尴尬,但心中至深的喜悦,却显得无法隐藏般地释放着,“因诅咒而起的爱恋,当然不算是‘真心喜爱’,因此无论我和皇兄爱得如何痛苦,始终是无法结合……祝福无法改变我们的不伦之爱,但它却能阻止我们的婚姻实现……雷文先生曾经说过:‘尽管人民会因王者的仁政原谅他在感情生活上的不当,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它终究会成为他人生的缺憾。’……可惜当时的我却并未领会到先生这句话的含义……”

“可是,赛瑞斯皇兄却改变了这一切。于是,我便有了真正爱上他的前提……而且我已经真正的爱上了他,此爱挚真,永恒为证……”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后悔?以后或许会有一些,但现在不会!绝对——”

“……”

“……”

阿萨的面颊上仿佛浮起了一丝浅浅的感动,他俯下了身,用着只有尤莉娅和他自己能听得到的轻言细语:

“他真是个好男人,别放手!否则连我都要建议我的妹妹嫁给他了……”

(尾声)

圣王的婚礼是在一个月后的王都举行的,朴素而又隆重……

尽管的确曾经在人民之中有过非议,但凡是参加过圣王的第二次婚礼的人都说,圣王和皇女的彼此深情的幸福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为之喜极而泣,王妃拉可秀做了尤莉娅的伴娘……当时没有人敢于提到他们之间的身份,如果那样的话用不着拉可秀动手,他一定会被在场所有的宾客掐死!!

正如雷文所预料的,人民因圣王的仁政原谅了赛瑞斯在感情上的“不当处理”。许多诗人甚至为这段美丽的难以为世俗所接受的恋情谱写了众多广为人民传诵的诗篇:《安哥拉海尔之恋》是其中最美丽的篇章,世人常常将它与描述辛格尔德王与圣女蒂娅多拉爱情悲剧的《贝尔当的精灵湖》、歌颂狮子王艾鲁托沙勇猛忠义的《黑魔魂》等著名史诗相提并论。

数月后,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们的虔诚感动了上苍,赛瑞斯与尤莉娅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了,是个健康而美丽的公主。她的名字叫————蒂娅多拉……

 

一个诅咒的传说就这样结束了……

 

但人世间却还有多少类似的仇恨和怨悔。

 

也许只要人类仍旧存在,

 

诅咒,这种寄生在人类心中的仇恶精灵,

 

仍会有再次活跃于人间的机会和力量。

 

但是只要这个世界上仍会有人、

 

保留着心底的那份善良与挚爱,

 

就算是诅咒,

 

他们也会让那原本可怕的传说变的尽量美丽起来…………

(全文完)

雷文·菲鲁赛迪

2001/5/13完稿

2001/5/15第一次修改

2001/5/16第二次修改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文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