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请问你的芳名……”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等等——”

“你的芳名……”

“我必须……”

“等——”

“不要啊——!”

(一)

帝国的隆冬,寒冷非常——如果说那是人们心中的寒冷,那么雪与血就是唯一的不同。

教团每年都要向他们的神灵献上供品——与众不同的供品。

近来他们对于供品的要求显得更加频繁了,这使得所有帝国的民众都心惊胆战——甚至连身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亚鲁维斯皇帝都感到有些不安。

皇帝陛下已下定决心要和曼夫罗伊大主教就最近发生的事端好好地谈一谈。

如果是初见亚鲁维斯会感觉他是一个体格很好,精力充沛的年轻帝王(不久前他刚刚度过了三十三岁的生日)。尽管由于最近一段时日过分的操劳使他有些疲惫之态,但仍给人能力十足的感觉,尤其是他那火红的长发、冷峻的双眸、帅气的面容充满了强大的震慑力,几乎没有女性会不为他的魅力所折服。

此刻他已独自来到宫中专为他便于与曼夫罗伊联络而特设的魔法门厅(他在来此地时不许任何人打搅),他轻轻掩上了门,转身来到房间正中。

在房间正中的位置,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一面镶着奇异图腾的黑色边框的镜子。它如此之大,令宽大的正厅也感觉狭小。

当皇帝陛下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闪亮的镜面突然如同水银流动般变化起来,从镜中射出灰色的光芒,光芒过后,曼夫罗伊的身影渐渐地显现在亚鲁维斯的面前。

“呵,你居然还会出现?”亚鲁维斯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公务的繁忙使我们的大主教先生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

“啊,伟大的皇帝陛下召见我,我什么时候都会有时间。”曼夫罗伊露出了一个阴惨惨的微笑。

“哼!说的好听,你们现在干的事有多少没有通知我就擅自动手。你和你的手下还把我当作皇帝吗?”亚鲁维斯直视着曼夫罗伊的双眼。

曼夫罗伊似乎一点也未听出亚鲁维斯的弦外之音,他缓缓地走过窗前,突然回头晃了晃似乎早已干枯的手指:

“我们当然认为你是皇帝陛下,只不过……你不可能一辈子是我们的皇帝,所以我们要帮忙培养陛下的皇子使之更有帝王之才。”

“由利乌斯皇子殿下拥有举世无双的力量,只是现在还未完全觉醒,我们教团此时的工作正是为了能尽快使皇子的能量达到最强,巩固帝国强盛的根基——难道我们错了吗……”

“住口!!”亚鲁维斯几乎是在怒吼,“现在谈论什么培养?你不觉得太早了吗!?现在的皇帝还是我!!!”

“不不不不……”曼夫罗伊的笑容消失了,“千万不要本末倒置了尊敬的皇帝陛下——不要忘记是谁给了你今日的辉煌;是谁让你得到了公主;是谁替你除掉了祸患,是谁将你扶上了帝位——不,没有我们,你什么也不是,也许现在正在为辛格尔德那小子擦马车扫御道呢……怎么,难道你忘记了当初我们的交易了吗?”

“你——!!”亚鲁维斯几乎暴怒地失去了控制,金黄色的杀气笼罩在他的周围,手中耀眼的火焰爆发出凌厉的嘶啸。

“啧啧啧……好可怕呀。”曼夫罗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他转过身,不紧不慢道,“想杀了我吗?好啊,请动手吧。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说你参与杀害克鲁特王子的事儿不幸被曝露,那些视你为救世主的人民将会是多么的伤心哪。”曼夫罗伊阴险地使了个眼色。

亚鲁维斯的脸色瞬间惨白!

“如果说你出卖布莱托尔殿下的事儿不幸被揭发,那些以为你心境崇高而狂热拥护你的士兵将会是多么的失望啊。”

“如果你暗算辛格尔德的事儿不幸被公开,你的王妃蒂娅多拉将会是多么的……”

“别说了!!”亚鲁维斯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然而此刻谁都能听出他内心实际意义上的屈服。

“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船沉了我们谁也跑不了。好好的当你的皇上吧,我想你今天来一定是为了我们教团的供品而产生的民间问题吧?这点不用你操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可以告诉你,想减少我们的供品是绝对办不到的,哈哈哈……”

亚鲁维斯从未感到他的脚步竟如此沉重——至少在他成为皇帝这九年间。他也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恐怖……

他的儿子将成长成什么样的人物,他此刻并不知道,但是那不祥的预感始终在纠缠着他,他一次次强行将它赶走,但它却一次次地返回他的心中。

“难道……难道真像那个人所说的……我有着那种……血统?”

“陛下,”身后一声轻柔的呼唤,心绪不宁的亚鲁维斯仿佛被突然惊醒般回过头,反将那眼中正充满敬意地望着皇帝陛下的皇妃随身侍女吓了一跳。

“什……什么事?”亚鲁维斯尽力调整了一下表情。

“啊,是这样……皇妃殿下请您去她的书房,好象有很重要的事和您谈。”

“原来……”亚鲁维斯心中一热,与皇妃长相厮守一直是他倍感幸福的时刻,这些年如果没有皇妃的抚慰与鼓励,恐怕他早已被纷乱的国事耗尽精力而倒下了。

“我马上去,请她稍微等等。”亚鲁维斯言毕,快步回到卧室,在镜前草草整理了一下略显狼狈的形象。随后以仿佛散步归来般随意的表情来到皇妃书房的门前。

他轻敲了敲房间的门,然而却无人回答。门并没有锁,亚鲁维斯推门走入房间。

他一眼看到了皇妃蒂娅多拉。

蒂娅多拉正静静地站在窗前,似乎在欣赏窗外美丽的城景……似乎并未感到亚鲁维斯的脚步。

亚鲁维斯静悄悄地走上前,准备像往日那样从背后温柔地将妻子搂入怀中,微笑着倾听妻子向自己吐露的款款情话……

时间仿佛凝固,亚鲁维斯突然本能地感到房间中平日那温馨美好的气氛已荡然无存,一阵寒气从他的头顶飞速蔓延到了脚心!

皇妃此刻已缓慢地转过身来。

还是那样轻盈,还是那样美丽,唯一不同的是神情中那份爱慕、那份温柔此刻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表情的寂静。不,也许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此刻的蒂娅多拉已不再像那位贤淑美丽的皇妃,倒像是一尊蜡制的塑像。

“你来了?”蒂娅多拉的声音很平静。

“是……是呀?听说你要……”亚鲁维斯仿佛连话也不会说还是头一次,“怎么了?亲爱的。”

“住口!”蒂娅多拉的双眸突然爆发出如雪花般美丽而冰冷地目光,“你没有资格这样称呼我!!”

“这……”亚鲁维斯面露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那些孩子?我正在劝阻他们不要这样做,你不必担心……”

“我今天不是问那些孩子,”蒂娅多拉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诚实的回答我!”

“问题?”

“我想见一个人,你应该认识他。”蒂娅多拉向前迈了一步,一字一句。

“……”

“我的丈夫——辛格尔德殿下!”

蒂娅多拉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如青天霹雳,亚鲁维斯只感觉到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仿佛瞬间掉入了万丈深渊。

“怎么了?回答,回答我呀!我的丈夫辛格尔德在哪里?我的孩子塞瑞斯又在哪里?我的父王、我的祖父王、我所有的亲人都在哪里?!!回答我!亚鲁维斯陛下!!”

蒂娅多拉几乎失控般地疯狂吼道,她用陛下这个词称谓亚鲁维斯,表明她已不再将他作为自己的夫君了。

“你!”亚鲁维斯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愣愣地望着眼前已被愤怒完全占据了躯体的女子,“你……你怎么会……?难道他……曼夫罗伊……是他告诉你的?!”

“曼夫罗伊?”蒂娅多拉冷冷地回答“我不认识什么曼夫罗伊,也没有兴趣去认识那夺走我记忆的元凶——事实上没有人告诉我,不需要告诉我了——我的记忆恢复了,从我自有记忆来全部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没想到吗?”

“不可能的!”亚鲁维斯完全无法察觉到他是在失态的吼叫,“曼夫罗伊不会骗我……至少当时不会!他告诉我只要杀掉那个人他就会令你永远忘了他!不,他不会……”

“于是你就相信了?”蒂娅多拉凄惨的一笑,“你真的相信仅仅一个不入流的魔法就能令我永远忘了他。我的上帝,你究竟是天真还是愚蠢?”

“别说了!”亚鲁维斯声嘶力竭“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所以我才不惜用任何手段,我为你背负背信弃义的罪名,因为我绝不能让那个人回来夺走你!!”

“只要他在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安心。我不知那魔法何时会失效,我忍受不了清醒后的你会回到他的身边。我恨他,我恨他为什么总会先我一步!”

“他有哪里比我强?他不过是个普通诸侯的儿子,却处处拥有连我这个天才也无法拥有的宝物,我也是个男人,蒂娅多拉!我怎么能忍受——告诉我,你究竟喜欢那小子什么?蒂娅多拉!”

“男人?”蒂娅多拉冷笑着,“你也配称自己是个男人?你想和他比吗?扪心自问你能和他相提并论吗?”

“的确,辛格尔德并非是个完美的丈夫,也并非是个完美的父亲。可是他却拥有着你所没有的品质:他绝对不是一个会用幻术迷惑女性的心以求得爱情的可怜虫——而你却是!”

“通过幻术迷惑女子的心志以求得爱情,这和那些用药物使女性失去反抗能力加以污辱的蛮族有什么分别!?如果你真的如你所想象的那样优秀,为什么不敢与辛格尔德公平地竞争,用如此卑劣的手法达成目的,你……这就是所谓你的天才吗……!”

不知何时,蒂娅多拉已完全控制不住的泪水散落在她足前的地毯上,颤抖的双手紧紧扶住身边的长椅,她已然泣不成声。但仍然余怒未消。

“还记得你曾经的海誓山盟吗?你说过你会让我永远幸福,因为你爱我胜过世上的一切——你的爱就是夺去我的记忆吗?就是摧残我的心灵吗?就是杀死我的爱人吗?——你的爱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啊!”亚鲁维斯大惊失色,他竟发现蒂娅多拉的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二)

“蒂娅多拉!”亚鲁维斯用着一种野兽也难以企及的恐怖声音吼道,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向前冲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要过来!!”蒂娅多拉猛地将匕首横在自己那纤细的脖颈前厉声喝道,“你清楚,这把匕首不可能是用来伤害你的……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若敢再碰我一下,我立刻引颈自刎——如果说这十几年间遭你凌辱的责任可以算在曼夫罗伊的身上,那么当我清醒之后我就再不会做出对不起辛格尔德的

事!”

“蒂娅多拉!你……你把匕首放下好吗?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商量……”

“商量?”蒂娅多拉凄楚地笑着,“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你能让我的丈夫复活吗?你能让我和我的孩子赛瑞斯团圆吗?……哥哥——?”

犹如恐怖的巨雷在天空散布!亚鲁维斯的表情在刚才对话的惯性中凝固,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见已然处于惊愕之中的亚鲁维斯,蒂娅多拉只是从怀中轻轻地取出了一本书卷似的物品,痛苦中带着些许厌恶的神情将它投到了亚鲁维斯的脚下: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也是留给你的……”

亚鲁维斯迟钝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地蹲下、捡起、慢慢地打开……

书卷的最后一页上记载的那个名字……亚鲁维斯几乎停止了心跳: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就去找那身在贝鲁特马公爵家,在那儿有你唯一的哥哥,一定会代替我亲人般地照顾你,赐予给你无私的爱……茜琼 给我最爱的女儿——蒂娅多拉……”

“蒂……蒂娅……你……”亚鲁维斯的神经几近全线崩溃,他那早已失去神采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性,仿佛她是刚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吃惊吗?”蒂娅多拉的声音仿若千年寒冰,“它一直在我的身上,是母亲唯一留给我证明身份的信物,它赋有着母亲的法力,永远不会离开我的身体……曼夫罗伊早已发现了它,并一直试图将它焚毁灭迹。但即便再强的魔力,也休想将它从我的手中夺去。于是他用魔法将这书卷封印:只要我的记忆一

日不曾恢复,这可恶的封印就一日不会解除……直至今日……!!!”

“不!不——!!”亚鲁维斯的巨大的哀号声在整道回廊中徘响,那已不再是一个贵为天下之君的龙啸,只像因遭受无法想象打击而顿足跄地的市井男子的嘶叫。

 * * *

一个身影在皇宫的走廊中徘徊着……

他的身形时而拘谨、时而豪迈、时而迅猛快速,时而左顾右盼。他似乎在用根本不想让皇宫中的人得知他存在般的小心翼翼应对着四周的状况。

前方拐角的地方突然传来了女性谈话的声音,身影很快停止了动作,将自己隐没在走廊的黑暗之中……

“我绝对不能让曼夫罗伊那老家伙再继续操纵局势,对陛下无礼!”一名身披戎装的女子与她配剑属下的身影出现在那段走廊的尽头,而那戎装女子则满面怒容的自语,“看看帝国现在被那老家伙搞成了什么样子?”

“殿下,你是否要再考虑一下?”女子身边,那侍从的声音似乎有着焦虑,“陛下现在恐怕不可能下决心除掉曼夫罗伊他们了……如果陛下有这个决心,曼夫罗伊他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莉娜!”戎装女子猛然回过头,走廊上的火焰散发的微弱光芒正映在她的面孔上……尽管她长的并非难看(甚至仍可以说算得上是个美人),但此时此刻她那在红光中浸透的表情却只会给人以恐怖的感觉。

她盯着身后的女侍许久,一字一句言道:

“哪怕是献出生命,也决不能让陛下创建的百年基业毁在那些奸佞的手中!”

“说的好!不愧是亚鲁维斯那家伙的情人心腹!”黑暗中,一个混合讽刺与玩世不恭的声音突然回绕在戎装女子的耳旁,尽管那声音柔和、飘逸,充满了男性的磁力。但对于走廊中两个女人而言却无异晴天霹雳一般,“不知现在站在这个权力场中的人物里,有几个是当年克郎贝尔王国的忠贞之士……奸

佞居然说要扫除奸佞,太可笑了吧……”

“什么人?!”戎装女子从腰间拔出利剑猛退几步,与身后的女侍背对背警戒而立。她双眼环视着四周,像是要把那不知名的敌人从黑暗掩护中剥离出来。刚才的惊异已使她出了一身冷汗,而面颊上还残存着淡淡的红晕。

“你说呢?”阴暗的深处,一个身影真的出现在她们的面前。他似乎披着宽大的魔道长袍,使人看不清他的身形……也看不清他手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武器能使他如此傲慢……两个女人唯一能看清的,只是那个男人怀中捧举的那根长魔杖。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放肆!不想活了吗?就让我看看你那胆大妄为的面孔吧!!”戎装女子怒喝一声,举剑向那黑影劈去!

然而……拼尽全力所达到的程度却仿佛得不到她所能想要达到的效果,也许是因为双方的实力相差真的太悬殊了吧。

黑影像逗孩子一般躲过了戎装女子的攻击,他回身对着失利的攻击者轻轻动了动手指……

“怎么?”戎装女子只感觉到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自由,浑身上下仿佛被一道看不见却异常结实绳索勒的犹如铁桶一般,连抬起手臂似乎也成了奢望,她惊怒地回头望去:她的属下此刻早已被那不知名的敌手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你!?……你到底是……??”

“很久不见了,尊敬的艾茵塔……殿下!”黑影话语的最后两个字似乎是从牙缝中吐出的,“不必担心,你不是中了类似黑暗教团所研究的什么妖术,只是利用你身边的风形成的锁链式流动束缚你的行动……一个小小的手段,对付你这种水平的对手已经足够了。

“风!?利用风?!能将风的法术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程度的人……难道……难道你是……”艾茵塔的脸色现在已无法仅用一个苍白所能形容:那简直是被恐惧扭曲到极至的表情。

“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呀!”黑影渐渐走到艾茵塔的面前,光线映出了他的面容……那柔软的碧绿头发看上去比当年留得更长了,而那同样碧色的双目流露出冷峻的光华。而镶嵌着这双碧眸的是令多少充满幻想的少女魂芸缭绕的面容啊。

“雷文!”艾茵塔失声叫道,是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正是当年从“亚鲁维斯刑场”中逃脱的希利基亚魔道国的王子,是这世界上唯一令帝国全土将帅们都闻之色变的,极其可怕的存在。他仿佛是暗夜之下风的精灵,不知何时就会在某地出现,将那里帝国的势力扫除一空而后又神秘地不知去向。早在十年前,帝国就将他列为了政治通缉犯中的首要人物。而此时,这个最危险的被通缉者竟来到了帝国权力的中心而令所有的人都毫无察觉?艾茵塔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你!……放开我!……请你……”艾茵塔知道命令是无法对眼前这个男人奏效的,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哀求更为贴切。

“我会放了你!”雷文冷冷地回答,“不过……”

“你想得到什么?权力?地位?”

“住口!”雷文的声音短促,却充满力量,“不要以你们的价值观来衡量我的认知程度,我只会感

到非常的恶心!——等等,这样也不坏……他如何夺走了别人的爱人,我不妨也如何夺走他的爱人

……”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艾茵塔发觉雷文的目光中似乎有了些别的东西。她意识到了什么,她那无法挪动的双手掩饰不了已蓄满潮红的面容。

“别想歪了。”见艾茵塔如此尴尬,雷文恶意地嘲弄着,“首先,我只要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令我满意的话……否则嘛,尽管我以前是从不杀女人的,对于你——我可以开这个先例!”

那一瞬间,雷文发出的凌厉杀气决不像是在开玩笑。艾茵塔只感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什……什么……问题?”

“听着,我只会问一次!不要说谎:……”

* * *

“诅咒你的躯体,你将因暴行而失去你生命中所有重要的部分;诅咒你的家族,你的后世将因为你的罪而受到同样的惩罚;诅咒你的国度,你的帝业将被你所杀害人的子嗣所毁灭;诅咒你的人生,你将终日与恐怖的宿命为伴、平静、安详的渴望与你再也无缘……诅咒成为永恒的誓言,任何人也无法将它解开……对你的诅咒将永远持续,直至有人肯为你被诅咒所取代……心在颤动,血在流淌。亚鲁维斯,给你的致命诅咒,也将会使我承受其害。我的生命将成为启动诅咒的锁匙,你的罪行将成为实践诅咒的纽带!即便你逃到天边,也无法将你身受的诅咒解脱掩盖!!”

蒂娅多拉的玉手已淌满了鲜血,然而她似乎根本没有了痛的感觉,只是将手上的血不断地撒向周围,重复着同样的咒语。

“蒂娅多拉!快停下!为什么你要如此的折磨自己呢!”亚鲁维斯几乎用着哭腔喊道,“你认为这样值得吗?”

“值得?”蒂娅多拉淡淡地一笑,“当然,对于我们伟大的、蔑视一切的皇帝陛下而言,当初杀死的不过是一个普通贵族的孩子,与那惊天动地的事业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呀——你当然不会觉得值得——只不过,我的想法和你有些微微的不同:对我而言,他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的——他给予令我幸福成分的太多太多:关怀、爱情、亲人、家庭。遗憾的是当我在他身边之时唯一给予他的幸福,只是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现在终于到我为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了。”

“蒂娅多拉,你还想干什么……?”亚鲁维斯心中不祥的预感已接近引发的边缘。

“不要过来!我要亲手了解我犯下的罪。”蒂娅多拉的泪水已然干涸,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表情的冷淡,“既然我身为克郎贝尔王室的一员,将暗黑龙灭亡就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

“难道?”亚鲁维斯大惊失色,“难道你要亲手杀死……杀死我们的孩子?”

“他不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他是恶魔之子!是暗黑龙的化身,我决不会让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蒂娅多拉!你疯了吗?!”亚鲁维斯几乎是在咆哮,“你真的要为那什么责任杀死自己的孩子?!!那是你的孩子!!!而且……”

亚鲁维斯突然降低了声音,用几近哀求般的语气言道:

“而且……而且娜嘉之书控制在曼夫罗伊的手中,你没有圣龙之力,如何去与我们的……那个人对抗。”

亚鲁维斯竭力想让面前那现今不知该如何称谓的女子放弃这一可怕的念头,相对于可能会使蒂娅多拉因弑子之罪而身败名裂的担心,不如说是为眼前这柔弱女性的面对暗黑龙的攻势能否平安无事的怀疑。

但他似乎低估了蒂娅多拉的决心,此时此刻,蒂娅多拉已缓缓地靠近了房间通往走廊的门,她突然丢下了手中的短剑,用力打开大门,如一只轻盈飘渺的蝴蝶般飞奔向暗黑教团在皇宫内的祭奠场厅。

她的行动是那么的果断,迅速。以至于亚鲁维斯很长时间都未曾反应过来,仅仅转瞬间,蒂娅多拉已消失在长长的走廊远方。

“蒂娅多拉!——”亚鲁维斯狂吼一声,像疯子一般冲出了房间,他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我一定要阻止她!因为她决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三)

“帮我看住她!”雷文转身做了一个手势。

他身后的男人轻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拔出了短剑,架在成为俘虏的艾茵塔的脖颈上。

艾茵塔此时只有一种感觉:简直倒霉透顶。原本以为雷文只是独来独往,一直在寻找着机会挣脱的她此刻却被那个雷文身后的男子紧紧地制住,连动也不能动。借着微弱的光线,艾茵塔粗略的打量了他一眼。那男人仿佛和雷文差不多的年纪,尽管他用厚厚的衫布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但他那清澄的双眸仍能使人感受到有些异域的清秀。尽管如此,他手上的功夫可一点都不浅,仅用一只右手就将艾茵塔牢牢控制住了。艾茵塔疼痛难忍,却又动弹不得,只得完全被对方推搡着昏头昏脑的前进。

雷文却已不再迟疑,他轻轻从怀中取出了几块黑色的石子,顺着向下的走廊小心地摆成六角星的形状。随后,他将手中那本封皮十分古旧的书置在石子的中央,口中念念有词:

“伟大的风之神灵,请听从我的吩咐……结界创立!”

一道绿色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光突然从界阵中散起,在那似乎十分柔弱的结界中,有几颗闪耀着奇异光华的星点在缭绕。

艾茵塔几乎惊呆了,她简直不能相信雷文此刻使用的竟是大陆中令所有水准超级的魔道士都望而却步的“尤克多拉尔古法术”。尽管那只是其中较平凡的一种,但就连天才的亚鲁维斯,现今也无法成功的运用它们……

“我们有一小时的时间,”雷文回过头,冷峻的神情中流露着真正的严肃,“幸运的是尤利乌斯的血统正符合这种条件……也只有此时我们有赢的可能,但仍要尽量避免战斗……我们走吧……”

三个黑影像疾驰的猎豹穿越堂下的长廊,向着城堡中最深暗的场所走去……

* * *

也许亚鲁维斯太不了解暗黑教团的行事方针了,他发觉自己真的低估了事态所“拥有”的严重——从他刚刚来到走廊的尽头便面对的惊人一幕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蒂娅多拉愣愣地站在走廊的中央,而面色恰似紫黑干茄的曼夫罗伊正露着猫在拨逗已落入掌心的老鼠般阴险的笑容站在他们的面前!

和曼夫罗伊站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显得非常的特别——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男孩子。

他披着暗棕色浑金皇室花纹滚边的黑绸储君袍,戴着同样黑色的圆边法领。犹如一只立在人间的巨大乌鸦。

他有着一头火红的长发、一双火红的双眸。长发披肩,随意而不散乱;双眸如炬,强悍而无仁慈。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曼夫罗伊的前面,仿佛根本无视身边的忠心的侍从。他并不显得十分高傲,因为从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中,除却了令人胆寒的恐怖……还是令人胆寒的恐怖。

曼夫罗伊必恭必敬地站在少年主人的身后,而他的手中却紧紧地箍住那另一个人——一个与身前男孩子差不多年纪,相貌清秀的女孩子。只是此刻,那女孩美丽的容貌充满的惊恐与痛苦,与红发男孩的沉稳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竟是蒂娅多拉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尤莉娅!

蒂娅多拉的面色惨白,她万万没有想到曼夫罗伊竟会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而提前下手!

“啊,尊贵的王妃殿下,你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儿啊?”

曼夫罗伊不阴不阳地揶揄道,他手上突然加大的力度令可怜的尤莉娅痛的泪水都流下来了。

“尤莉娅!”蒂娅多拉的双手在颤抖,此刻她却仿佛只能作旁观者而无法援手。

“母后,母后……救救我……尤莉娅好疼呀,尤莉娅的手要断了……”幼小的女孩子尽管还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她却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痛苦。她被折磨的悲伤神情,像巨蟒在肆意撕扯着蒂娅多拉那颗母亲的心!

“不要伤害她!……请不要伤害她。”蒂娅多拉痛苦地高叫着,划在她手心、刚刚有些愈合的创口此时再一次迸裂开来,鲜血顺着她的手泊泊地淌到走廊那冰冷的地板上。

“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无法面对伤害自己孩子的行为而无动于衷,蒂娅多拉更不例外。”曼夫罗伊突然收敛了笑容,“亚鲁维斯——陛下,难道你真的什么问题都要让我来替你解决吗?以你的力量,真的阻止不了这个女人对我们事业的妨碍吗?……瞧,就算不用魔法,她现在多听话呀。”

“住手!”亚鲁维斯发出狮子般的怒吼,“我以朕的名义命令你们:放开我的女儿!……让她们离开!这事和她们没有关系!!”

“哦哦哦……这可不行,”曼夫罗伊带着献媚的笑容望着他身边的少年,“这是由利乌斯殿下的旨意……如果你想改变它,请争得殿下的同意……”

“放肆!”亚鲁维斯忍无可忍,他猛一抬手,已在他手中积聚多时的烈焰犹如一只涅桀而生的凤凰嘶叫着扑向曼夫罗伊。

浓集的烈焰发出耀眼的光芒,亚鲁维斯将十几年被欺骗的所有的仇恨全部化为魔法动力集中在了曼夫罗伊的身上,他生平第一次将魔法的范围调整的如此狭小——为了复仇,也为了不会误伤女儿——他自信攻击的速度是曼夫罗伊绝对无法反应过来的。

眼看瞬间就会将曼夫罗伊化为灰烬的一刻,散发着耀眼光华的火焰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的火烈鸟,开始垂死挣扎般纷乱地抖动,迸发向四周的火线恰似漫天散落的闪耀金光的羽毛。而后又在一声巨响中一切都化为无形!

亚鲁维斯简直无法使自己相信刚才就在面前发生的事——尽管他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到来!

站在曼夫罗伊面前的那位冷峻少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从他那黑色的储君服伸出的、戴着精致的黑色术士手套的左手如同一条狞笑的毒蛇正嘲弄着亚鲁维斯的进攻——刚才还十分剧烈的火焰此刻已完全被那少年控制在了手心里,又很快化为一阵清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尤里乌斯!你……”亚鲁维斯的表情被惊讶、愤怒与恐怖扭曲着,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完全的失败与无能为力。他第一次因敌手过度的强大而惧怕的发抖。

尤里乌斯的眼中没有露出半点得意或骄傲的光彩,对于刚才父皇进攻的化解仿佛他早就习以为常。而在场最得意的,却是刚刚躲过一劫的曼夫罗伊: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想对于储君殿下的威力,您一定会非常满意吧?——我说过:尤里乌斯殿下的神威将举世无双——当然也包括您……”

曼夫罗伊还未曾将话说完,一阵突如其来的不祥感觉使他猛然回头——

从城堡走廊深处,一道蓝色的冲击波夹杂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猛烈穿过走廊。几乎是在同时,一个声音不知在何处响绕在尤莉娅的耳旁:

“尤莉娅!闭上眼睛!!”

尤莉娅具有一切身为王国公主所能具有的贤淑气质——尤其是在最危险的时刻——她很听话地闭上了双眼,于是她便没有看到那在大人的世界中才存在的血腥与暴力的一幕……

“啊!——”随着一声惨叫,已然躲闪不及的曼夫罗伊被随那闪电般迅速的冲击波产生的锋利气痕瞬间将一直紧攥着尤莉娅细小臂膀的左手连同着他的大半条臂膀一起削断!黑色的血污如泉涌般喷上了半空——

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眼前发生的变故惊的目瞪口呆!尤里乌斯也仿佛怔了一下。

这无疑给了此刻唯一没有被变故惊呆的蒂娅多拉以最好的机会!

蒂娅多拉如同所有当自己的孩子遭到威胁而能迸发出比平常大的多的力量保护孩子的母亲一样,她闪电般冲到曼夫罗伊面前,一把将挣脱了其束缚的尤莉娅拉到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仿佛再也不会让她被任何人夺去了。

“尤里乌斯殿下,我不要紧……不能让她们逃离这里,快……”被削去了手臂的曼夫罗伊居然还有精力洞悉着蒂娅多拉的一举一动,尽管此刻的疼痛难忍使他连说出下半句话都显得极为艰难,但毕竟他成功地使尤里乌斯注意到真正对他有威胁的人。

尤里乌斯面无表情地转向那仍处于惊恐中的母女二人,那是他第一次开口:

“把尤莉娅给我!”

声音平静,不具备任何情感的色彩,然而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感受到那语言中充满的胁迫气氛。

“快住手吧,你这个恶魔!”蒂娅多拉死死护住已被吓的手足无措的尤莉娅,“我决不会将尤莉娅交给你的!”

“把尤莉娅给我!!”尤里乌斯还是那句话,只是这一次他加重了一些令人联想起死亡的气息!

“决不!”蒂娅多拉干脆将尤莉娅推到自己的身后,她已开始将手中的魔力化为光的色彩!面对尤里乌斯摆开了迎战的阵势,“尤莉娅,快跑!跑的越远越好,快跑呀!”

“不,我要母后,我要母后!”不懂事的尤莉娅还不曾明白死亡的危机就在眼前,她此刻只想投入妈妈那温暖的怀中逃避她的恐惧,她死死地抱住妈妈的身体,“母后,和我一起走,我要和母后永远在一起。”

“尤莉娅!”蒂娅多拉简直急到了极点。她狠狠将身后的尤莉娅推出老远,尤莉娅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亚鲁维斯的面前。

“蒂娅多拉……”亚鲁维斯飞扑到尤莉娅的身旁,将她抱在怀里……他将原先想说的后半段话语咽了回去——他知道已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止蒂娅多拉的决心了。

尤莉娅用着一种十分惊讶的目光望着蒂娅多拉,她几乎无法相信刚才令她摔倒在地的行动竟是那往日对她和蔼可亲的母亲。

“啊!……”当惊异终于变成了痛苦之时,尤莉娅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她毕竟只有11岁的啊!

蒂娅多拉心如刀绞,只是此刻她完全不能分神,尤里乌斯那充满黑暗气息,如同噩梦般存在的强大令人胆寒。

“把尤莉娅给我——我不会再说第四遍了!”尤里乌斯毫不费力地将自己的披风甩于身后,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条黑色的龙。

蒂娅多拉的目光中,似乎牺牲的觉悟在断断续续地闪现。

“奥拉——”

……

那是能令所有直观者双目失明的光芒,仿佛从天空中落下了太阳。亚鲁维斯把女儿的双眼紧紧蒙住,并将自己的头伏在怀中。耳畔中只有魔法发动的巨响与不知怎样凶恶怪兽的嘶叫之声。

强大的力量像潮水般冲击着亚鲁维斯的身体,灼蚀着他的身体,消耗着他的体力,为了不伤害女儿,亚鲁维斯强忍着巨痛用坚实的背部抵挡着战斗的冲击!

声音持续了很久很久……

当声音终于渐渐减弱的时候,体力几乎耗尽的亚鲁维斯才不确定似的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蒂娅多拉似乎早已站在他的面前许久了……

蒂娅多拉的身后,坍塌的城堡掀起的是成为残橼断壁之前巨大的烟尘——

蒂娅多拉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平静的让亚鲁维斯不能确定她是否已完成了她的觉悟。

“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女儿,任何人也不能!”带着自语般茫然的神情,蒂娅多拉缓缓地走向亚鲁维斯——尤莉娅正噙着泪水,像一只无助的小羊般蜷缩在亚鲁维斯的双臂中,她的眼中已充满了对一切一切的恐惧,甚至连面前的母亲也无法令她将心中的恐怖抛弃。

“不,不要啊。不要再逼我了……求求你……”随着母亲一步步地走近,尤莉娅几乎再次恐极而泣。

蒂娅多拉轻轻地蹲在尤莉娅:

“尤莉娅……对不起,妈妈刚才不该对你那样粗暴,没有办法……不过现在好了,妈妈会带你去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你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欺负你,伤害你。没有人会令你继续这种痛苦了……你愿意跟妈妈去那个地方吗?”

“蒂娅……”长时间忍受强大冲击的亚鲁维斯浑身如同散了架般疼痛,几乎连话也无法说了,然而他仍竭力想抱住尤莉娅,“蒂娅多拉……你……你想对尤莉娅……干什么?”

蒂娅多拉似乎根本无视着亚鲁维斯的存在,她竟以令亚鲁维斯无法控制的强大力量将尤莉娅从他的怀中硬生生地拉起,将纤细的手指按在尤莉娅的额头之上:

“伟大的光之龙神娜嘉,请倾听您的继承者向您发出的祈祷,我的女儿将遭到暗黑龙邪恶势力的迫害,请您降下神奇的力量,使他们的阴谋无法得逞……我将以我的生命作为引导您力量的基石……伟大的龙神娜嘉,请将尤莉娅带到一个暗黑势力永远无法找寻的世界去吧——”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尤莉娅的脚下升起,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六角星,将惊恐万状的尤莉娅完全包容在其中——

“父皇?母后?……!让我出去!”尤莉娅的哭喊声让亚鲁维斯如锥在心,然而他此刻却连一点力气也无法使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尤莉娅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那巨大的六角星中!

“去吧,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母后所做的一切的——”蒂娅多拉的裙角在传送魔法激起的狂风中飞扬,随着一道五彩的光华,尤莉娅连同那巨大的六角星瞬间无影无踪。

尤莉娅消失了……

蒂娅多拉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像一具突然被剪断了引线而失去支撑的木偶般从高高的走廊台阶落了下来。

亚鲁维斯此刻才刚刚将自己从精疲力竭的状态中缓过一些气息,他拼出全力冲到台阶之下,在蒂娅多拉落地的瞬间将她抱住了。两人双双倒在战斗余息未尽的地板上。

“蒂娅多拉!蒂娅多拉!!回答我呀!朕……不,哥哥错了,哥哥对不起你,请你不要死,不要死啊!”亚鲁维斯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怀中女性的名字,他多么希望蒂娅多拉能够回应他的呼唤呀!

只是……蒂娅多拉已然听不见罪人那充满悔意的呼唤,刚才的魔法发动完全用尽了她体内所有能支撑生命的最后部分。

鲜血从蒂娅多拉的嘴角涌出,先是细细地一道,而后是大片地流淌,最终是……与尤里乌斯的战斗早已彻底将她的躯体内部破坏殆尽,只是她心中保留的那份对女儿的关爱发挥了神奇的效力,才使刚才的她最终不完全地完成自己一生的心愿——

“蒂娅多拉……蒂娅……”亚鲁维斯的双眼仿佛凝固在了一点——怀中的蒂娅多拉那永远不会阖拢的双眸——黑夜在一瞬间降临在了亚鲁维斯的身边……他想吼叫,吼出的却只有嘶哑的残音,他想号啕,号出的却只有满眼的血水。他静静地跪在一片废墟的中央,所有的力量都只是让他更用力地抱住怀中的女子。

“没有人能夺走她,没有人能夺走我的妹妹……没有人……”

亚鲁维斯此刻只是不停地重复上面的话语,一遍又一遍……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成了一点……

“蒂娅多拉,蒂娅多拉……”近乎崩溃边缘的亚鲁维斯突然睁开了眼睛,因为他竟又听到了刚才那个神秘的,仿佛从天空中传来的声音。

亚鲁维斯发现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已聚集着数颗兰色的荧光,荧光越聚越多,越来越密很快形成了一片兰色的光之海洋。

“蒂娅多拉,蒂娅多拉……”那个声音继续回响在亚鲁维斯的身旁。

一个身影从兰色的雾海中隐隐闪现,轮廓越来越明显,形象越来越清晰——就像浩瀚的海洋中飘过的精灵——渐渐地来到他们的身旁……

“辛……辛……辛格尔德?!!”

亚鲁维斯认定自己一定是在梦中,如若不然就是他已经完全疯了。

辛格尔德,带着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个世界,从未离开过蒂娅多拉的神情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本应在十余年前就已经死去的英雄骑士,竟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且,他的相貌和当年一样年轻……

亚鲁维斯发觉自己的身体再一次陷于无法遏止的僵硬之中……

伴着一种关怀的,浅浅歉意的微笑,辛格尔德已经走到到蒂娅多拉的身边。他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爱妻那憔悴却仍然美丽的面容,如同当年的新婚燕尔的深情。

“蒂娅多拉,你累了吗?”辛格尔德那体贴的问候仿若天籁之音。

“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你是否愿意与我离开这纷扰的世界,共赴那遥远而美丽的天堂?”

“是的,辛格尔德,我永远的爱人,我非常愿意……”

身后传来如嘤咛般温柔的话语,亚鲁维斯惊异地转过头。

蒂娅多拉,容貌仿若当年美丽的少女,不知何时微笑着地站在亚鲁维斯身后,她的身躯犹如透明的水晶,那充满了幸福爱意的神情却清晰无比……

走来了——走到了真正深爱着她的人的身旁——

离开了——离开了这曾经记载了无数凄美传说的地方——

两人同有着幸福的笑容,彼此的目光静静地相视、相望,缓缓携手走向未知的远方……他们的步伐轻盈却毫无彷徨,也许真的厌恶了世间的纷争和对抗;他们的表情美满而略带着羞涩,仿佛将再一次走向新婚的殿堂……

远方的无限光芒,引导着他们前进的方向;身旁的兰色海洋,将他们远去的身影渐渐模糊、隐藏……

(四)

“我们晚了吗?我们真的无法阻止他们了吗?”艾茵塔的双腿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重量的能力一般痛苦欲绝地跪在雷文的面前。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以近乎残酷的形式将她所有的希望击得粉身碎骨,一切的一切……

“……”雷文静静地旁观着……面部已没有任何感情的因素存在了。就像是一幅无生命的画卷。

“雷文,求求你,救救他吧”她几乎已忘了雷文是她的敌人,痛苦的呜咽着,乞求着,乞求那连她自己也不知如何处置的拯救,“再这样下去,不仅仅是帝国,所有的人都无法逃脱厄运啊!”

“你想怪谁?”已沉默多时的雷文冷冷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从你们犯下罪行的那一刻你们就应该知道!……更何况……”

雷文突然暴怒起来,他狠狠地向身旁那坚实的墙壁上猛击了一拳,鲜血顺着他手指间的缝隙泊泊流淌:

“我失败了!我又一次失败了!!娜嘉之书……没有她,就算来的再及时又有什么用!!?十年了,本来以为学会了它至少成功会容易一些……早知如此,我何苦等上十年!!”

雷文的声音很微弱,那种非常清楚自己无能为力的剧痛使他几乎无法感觉泪水如利刃划过他心中的苦楚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艾茵塔突然发觉雷文身后的蒙面人的目光骤然阴冷无比,她识趣地把后半句询问咽了回去。

“我们走吧,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趁着灵魂结界的力量仍旧有效的时候——如果结界失效,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雷文恢复了些许平静,身后的蒙面人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洁布,轻轻为雷文仍在流血的手包扎住了伤口。

雷文突然举手向艾茵塔后脑部分猛击一掌,艾茵塔的身体沉沉地倒在冰冷的石制地板上,她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走!”雷文也不知道为何要放过眼前这个曾经将自己所有同伴几乎都带入了地狱的女人,在那立界的一刻,他真的想将这阴险的女人的头摘下以祭奠那些因她遇害的亡灵,无祭品的古代法术是无法发挥其真正威力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法术只能维系一小时的原因所在。

然而,感受到召唤的亡灵,却没有让雷文如他所想的失望,在雷文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帮助了蒂娅多拉……

“有敌人!”卫兵的狂呼划破皇宫刚刚恢复的宁静,在雷文和蒙面人面前,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做着死战的戒备,尽管他们还不知眼前的敌人究竟来自何方。

“结界爆发!”狂奔中的雷文将手上的黑石尽数捏成了如沙子一般的粉末,撒向他所经过的所有角落!黑色的沙末在离开雷文手心的瞬间变的清透明亮,闪烁着深色蓝绿的光芒。就像晴空午夜中闪烁的群星。

结界的光阵,中间漂浮的几颗星点瞬时变的耀眼起来,那几乎无法让人直视的光明,传遍了城堡中所有黑色石粉存在的角落!伴随着嘶哑的惨号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士兵们纷纷手捂双眼,失去了起码的作战能力。

“全靠你了!跟上感觉我们离开!”雷文闭上双目,左手紧紧抓住蒙面人的手臂。

然而蒙面人似乎根本用不着他担心的样子。

蒙面人如一支离弦的羚羽,他仿佛不是在用眼睛而只是凭借其他的感官直觉识别方向。他猎豹一般矫捷地冲过一道道防守,在几乎足以称得上是一支军队的警卫人群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仅仅十几分钟,雷文与蒙面人已冲到接近城门的地方,吊起的铁栏城闸,连闸上的螺钉也依稀可见了!

“放下城闸!”不知是哪个士兵最先反应过来,厉声的高喝震醒了已傻作一团的守城卫兵。一个士兵飞跳上控制铁闸的平台,正欲扣下那致命的机关!——

“啊——”一声可怕的狂呼,那士兵的脖颈正中,一支闪着锋利与血光的羚羽箭正在余波未平地震动着。

箭,出自那蒙面人之手。坚实的短弓,好象是魔术般出现在蒙面人的左手中。发箭的右手,仍迟迟地悬在半空。

所有守城的卫兵,都被这眼前的一幕震惊而愣在了原地。如此强势的力道,简直非人力所能为之,然而此刻现实却实实在在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在干什么!!”见手下的勇气已随着刚才射入同僚颈嗓的利箭流失殆尽,守城的指挥简直暴怒到了极点,他知道如果此次让这两个敢于擅闯皇宫的大胆暴徒全身而退的话,他恐怕绝对不会再获得晋升;说不定这辈子所能做的最有出息的工作也只是去依萨克的最北端扫积雪了……他抽出宽大的骑士剑,从城壁顶端的了望台飞奔而下,虽然想将他那如山一般宽庞的身躯变的灵活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立眉横剑挡住两人的去路:

“我是绝对不会……”

也许真应该听听面前这位勇敢者的姓名,然而此时两人已无闲暇再和他纠缠了,因此上面那刚说了一半的句子就此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狂风骤醒!”雷文轻轻挥了挥手,面前的对手像装满荞麦的笨重口袋突然遭遇天灾般飞出了老远,重重地摔到了城门之外——一个人的脚下。

雷文与同伴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面前的曼夫罗伊——!

刚才的断臂竟不知在何时已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伤痕与血迹,曼夫罗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手中赫然举着贝鲁魔书!

如果是在平时,雷文一定不会让曼夫罗伊的进攻对自己形成任何威胁,但这一次两方靠的太近了。曼夫罗伊似乎借助了暗黑皇储的力量,几乎是在瞬间来到两名逃亡者的身边。

“欲念灭绝!”曼夫罗伊的手中一道紫色的光线显现,直扑雷文而来。

“糟了!”雷文简直不知该如何躲避眼前的危机,如果真被贝鲁击中,他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几乎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神秘的蒙面人猛然以身躯闪电般挡在身旁的雷文面前……

……魔力的风暴掀起了他遮面的头巾,雷文清澈的双眼中最后映下了,是他被笼罩在魔法之中那无谓与无畏的笑容……

* * *

尤里乌斯静静地站在皇宫最宽广的会议厅正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好消息……也许是不好的消息,他的表情仍旧像寒冷的冰,只是多了几分怒意。

“曼夫罗伊大人到——”紧闭的门外传来士兵的通报。

门并没有开,尤里乌斯清楚对于他这位手下而言根本无需将门打开。曼夫罗伊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面对尤里乌斯,曼夫罗伊仍旧一副献媚的神情,也许只有对他时曼夫罗伊会有这副神情吧。

“事情办的如何?那两只老鼠……”尤里乌斯轻轻踱过窗前。

曼夫罗伊带着些许遗憾的语气:

“拜您所赐!袭击成功了。只是……我本想将魔法集中在那个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人——雷文那小子的身上,而在那关键的时刻,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似乎是他保镖的男人替他挡住了我那致命的一击……那个人绝对活不成了,可惜让雷文跑了……该死!还杀了我几名有力的部属……”

“那些无用的人!居然还是让他们……”尤里乌斯缓缓来到会议圆桌前,眼中突然爆发出狂暴的邪气。

“可是,殿下……”曼夫罗伊必恭必敬地深跪而言,“殿下为何不亲自出马?雷文那小子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以后,都将不是殿下您的对手。如果您在现场,那小子是绝对逃不掉的,因为……”

“这也正是我命令你来的原因!”尤里乌斯冷冷地打断了曼夫罗伊的媚语。

“您……”曼夫罗伊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恕……卑职愚拙,我……不太……不太明白……”

“不用再演戏了,你很清楚我要说的是什么!”尤里乌斯猛然掀开了黑色的储君袍,他那杀意的目光已然已清楚地表明了如果眼前的属下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也绝不会留情的意味。

他身上的衣服散发出一股浓烈焦糊的味道,半边身躯竟然已经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很显然是在与蒂娅多拉交手之时留下的“印记”。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能亲自出手对付雷文了吧!曼夫罗伊!!”尤里乌斯的话语从未显得像今天这样凶狠,“你不是说我的暗龙之术举世无双吗?你不是说我的力量足以毁灭一切吗?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和母后的一战就让我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我记得母后还没有用光龙之术吧?!……你想如何解释呢?”

“原来如此,殿下!”曼夫罗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他站起身,如幽灵一般来到了窗前,“或许……或许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殿下您不是长子的缘故吧……”曼夫罗伊从骨腔中发出的阴郁的回答。

“什么!!?”尤里乌斯的瞳孔像突然染入了红色,“你在说什么?!”

“我一直不想告诉殿下这件事,现在殿下却为此而受伤,卑职罪该万死……因为当初连我也未曾料到待我发现蒂娅多拉时她竟然已经结婚了……还和那个男人有了一个野种!”

“那个男人……是谁?”尤里乌斯的表情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只是他的声音更像是金属的撞击。

“殿下一定记得老臣曾提过的辛格尔德叛乱吧。由于老臣的协助,才令您现在的父皇登基帝位,使您得以再次现世……”曼夫罗伊恰倒好处的停止了话语,他知道以尤里乌斯的才智说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辛格尔德……”尤里乌斯从记忆中寻找着这个名字,“这么说他应该是我母后的第一个男人了?”

“不错,可恶的小子,如果不是他抢先破坏了蒂娅多拉的处女之身,那么身为长子的您实力起码会比现在高出好几倍!绝不会被蒂娅多拉伤的如此严重——”

“长子,长子……”尤里乌斯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曼夫罗伊后面的话语,只是出神地重复着刚才的提到的名称。

“是的,那个野种夺走了本该属于您的长子地位和血统力量……他好象是叫赛瑞斯!”

“曼夫罗伊!”尤里乌斯回首呵斥道,“不要无礼,什么野种?……哼哼……他应该算是我的皇兄呀,这可太有意思了。赛瑞斯……没想到我的上面居然还有一个哥哥……现在的我倒是很想和他见见面啊……你说呢?曼夫罗伊。”

“是……是啊”曼夫罗伊此刻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少年主人的任性,相对于血统与力量,尤里乌斯似乎对他那位突然冒出来异父长兄更感兴趣。

“对了,您的妹妹,尤莉娅那个小妮子现在被蒂娅多拉不知送到了何处?我已经命令手下的人四处展开搜寻……如果真的让她跑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因为她可是这世界上光之龙娜嘉唯一的继承者啊!”

“搜寻?搜寻也好……省了我的力气。”尤里乌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如果搜到当然再好不过,搜不到的话……就让她去吧。反正娜嘉之书现在还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她至少要到数年之后才能与我对抗,在这期间恐怕我早就完成了最后的力量了……让我看看,他们还能有些什么样的手段吧。”

* * *

夜,珊珊来迟,却又异样的漫长——

距王都并不遥远的森林深处,一个身影默默的坐在一块新起的墓碑旁。

他已经在那里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黄昏时分的掩埋完毕直至此刻,他一直没有再说一句话。也许那就是他的祈祷。

墓碑上的字迹像是用利刃划成,形体优美、无丝毫粗糙的感觉:

“吾友——嘉姆卡王子之墓——”

他那最后的微笑,仿佛一道永远的光华。无论是谁都无法将他从雷文的眼中抹去。

“抱歉……”当第一道曙光映在森林的上方,雷文默默的念出他心中对朋友仅有的话语。

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毫无迟疑的转身离去……

等等,也许是错觉吧,雷文猛然转过头,似乎听到了什么?

“妈妈……”

不错,是有着一个微弱的声音,好象还是女孩子……

沿着森林中微风传来的信息,雷文寻找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在雷文视野中不远的地方——在满目冬日萧凉的森林之中,竟有着一片茂密的的草坪;柔软而奇异草坪上,竟生长着冬日决不会开放的雏菊;美丽的雏菊上所包容的,竟是一位比冬日的雏菊更加楚楚可怜的美丽女孩!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美丽的眼角,还留有着泪水的痕迹……她似乎已沉睡了许久,但心中仿若存留的痛苦却始终不曾离她而去——昏迷中,她只是不断地嗫嚅着她的母亲……

“也许那正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吧。”

* * *

“我是雷文,你叫什么名字?”

“……”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从哪儿来?”

“我……我叫……尤莉娅……”

“尤莉娅,真是个好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父母在那里呢?”

“……我……”

“怎么?难道你不想回父母身边了吗?我不知道你父母的名字,又怎么送你回去呢?”

“对不起,我……我……”

“……?”

“……我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我的父母是……我的头好痛啊……”

“……真糟糕,这孩子失忆了吗?”

“对不起。”

“……算了,跟我走吧,如果让帝国军发现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这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可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要马上离开了。”

“等等,雷文先生——我……我和你走。但你可不要……如果那样我会立刻自尽的……”

“天啊,你把我看成什么人……算了,走吧……”

 

一个诅咒的传说已经结束了……

这或许恰恰是另一个诅咒传说的开始——

(第一部·完)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文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