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露依丝夫人14岁的时候的事情了,”琳和缓地说,“那一年,艾特鲁斯坎的雷格尔公爵召集了20个名门闺秀来到他的府邸,露依丝夫人也是其中之一……”
“雷格尔公爵?”我有点惊讶。
“恩,是潘特先生的父亲,他召集这20个名门闺秀,是想为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潘特先生—挑选一个好妻子。”
“哦……”我还是不太明白琳对我说这些的用意。
“公爵要求她们在潘特先生和公爵面前表演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每个人都热切的展示着自己有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夫人的能力,唱歌、跳舞、演奏乐器、吟诗作对……露依丝夫人也希望能成为潘特先生的妻子,可是,出生在将领世家的露依丝夫人并不擅长这些……”
我耐心地听着琳的叙述。
“当轮到露依丝夫人的时候,她带着她的弓,鼓起勇气走到公爵和潘特先生面前,这样说道:‘我最擅长的,就是手中的弓箭。亲爱的公爵大人,如果您选择了我,我将尽我的一切,保护您和潘特殿下不受到任何伤害。’”
我心中一动,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说完这些话,露依丝夫人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因为她感觉到整个房间好象都充满着低声的讥笑……她觉得那些人的眼睛都在说:‘真是个愚蠢的女孩……雷格尔公爵和潘特殿下,哪里需要一个女子的保护?’”
我吃了一惊,我突然明白了潘特先生的那番话的含义。
“你也猜到了吧……潘特先生并没有嘲笑她,而是微笑着走到她的面前,牵起了她的手,说:‘我从没见到过如像你一般真实的女孩,露依丝。’……就这样,他们成为了夫妇,直到现在……”琳说到此处,突然握紧了我的手,没再出声。
“琳……”我也握紧了她的手。
“玛克……对不起,”过了许久,琳缓缓地说道,声音中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3年前我的话,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吧?以前我希望你能变强,希望你也能够保护我……到了现在我才发现,这些想法太傻了……”
“琳……我……”我眼光扫过矮柜上的断剑。
“玛克,那时你拔出那把剑面对着鲁斯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知道你无法伤到鲁斯的,所以我害怕……我害怕你会出事,会死在鲁斯的剑下……你当时一定想着,向我证明你有保护我的能力是吧……”琳的声音颤抖。
“……”我无言以对。
“玛克,别再让自己背负着这个包袱了……你不需要拥有剑,就让……就让我来保护你好吗?我最擅长的,就是手中的剑,就让我来尽我的一切,来保护你好吗?我不会再要求你能够保护我,只要我能保护你就行了……3年前的海贼船上,我是这么做的,就让3年后的我,继续这么做好吗?”隔着门帘,我感觉到琳的身体微微地靠了过来,我可以听见琳那凝重的呼吸。
“玛克,”琳重复道,“让我能保护你好吗?”
“我可以射杀想杀琳的杀手,你呢?”鲁斯冷冷地在我的脑海里说道。我身子一颤,想抽出手来,可被琳紧紧地握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把自己和鲁斯相比较让自己觉得自卑是吗?”
“……”
“我相信了鲁斯,并不是因为他有能力保护我,而是因为……他做到了我希望你能做的事情……不是保护我免遭伤害,而是……关心我,照顾我,让我能够高兴快乐……以前我没明白,还幼稚地要求你也能够保护我,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明白了原本在3年前我保护你免遭天马骑士杀害的时候就该明白的东西,所以,”我感觉到琳的手在颤抖,“请你不要因为自己的无力,就选择不握住我的手,好吗?”
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猛地拉开了门帘。
月光之下,映射着琳脸上的泪痕,她的眼睛似乎有点肿,想起琳每天都在哭泣,我不禁心一酸,左臂一用力,将琳拉到了怀中,紧紧地将她抱住。右手不由自主地抚摩琳的头发,很奇怪的触感,是因为手上的血已经干了吧……
是的,我的血,琳的泪,都已经干了。
我握住了琳的手,轻声说:“琳,如果我因为无力而松开了你的手,请你重新握住我的手好吗?”
琳没有回答,只是在我怀中点了点头。
潘特夫妇和达扬对于我和琳携手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潘特问我。
“等待,等待琳和这一切的关系都彻底结束。”我平静地回答。
“孩子,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做……”达扬的眼神有些担忧,我明白他的意思。
“达扬先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而是我和琳共同的决定,我们两个做出这个决定,也并不是出于对自己的尊严的考虑。”
达扬显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便不再说话,只是长叹了口气。
“那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艾特鲁斯坎?我认识一个出色的医生……”
“露依丝夫人,您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我打算留在这里和琳一起等待,而且,我跟你们出现在艾特鲁斯坎,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玛克……那你们打算一直留在这里等吗?”
“恩。”
“那好吧,半年后我们会来给你们帮忙的。”
第二天,拉加尔特先走了。
“真不好意思啊,把你也牵连进来……”
“什么话?把我牵连进来的,可正是我自己。你可别忘了,我要不被牵扯进来,你现在会怎么样?”
我和琳相视而笑。
拉加尔特把玩这那个瓶子,将它收回了怀里。
“你打算将它带走吗?”琳问。
“那当然,这个纪念品,还是留在身上比较好,这次的事情后,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了。”拉加尔特苦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再见了!”我向着拉加尔特的背影挥了挥手。
拉加尔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平静地说:“希望还能再见吧!”
我无言,转头看着琳,琳好象没听出拉加尔特的意思,温柔地拉起了我的手。我看得出她在掩饰,掩饰自己的不安。我的肺,能让我活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不愿意和她谈论这些,我不希望刚能和琳走在一起,就和她谈论自己何时会和她永别。
“那么,我们也要走了,半年后我们再见吧。”潘特夫妇也走到我们的身边,向我们告别。
“恩,真抱歉,拖延了你们回去的时间。”
“没什么,克莱因早就习惯了。”潘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和露依丝夫人并肩离开了。
潘特夫妇的马蹄声远去后,草原一下子静寂了下来。
“回去吧。”我对琳说。
“恩。”
“达扬先生,我有点话想问问你。”
“正好,我也有话想问你。”
“那……你先说吧。”
“……那好吧……我想问,你觉得,劣儿自杀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心态?”
我看着达扬,这个浑身散发着草原气息的中年人,深绿的头发好象沾上了些许细雪。他终究还是在意着自己的儿子的,虽然在我面前,他总是说他以鲁斯这个儿子为耻。
“也许……他在帐篷里看到了我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死了……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留着那瓶毒药,也许也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毕竟,他和我一样,也是最爱琳的人。欺骗琳,终究会让他感到不安和愧疚……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鲁斯的可怜……”
“是吗……”达扬沉思着。
我蹲下身来,看着鲁斯墓上的草,略红的泥土上,一根根的葱绿色的细草在微风中摆动着。达扬告诉我,撒卡人的殡葬习俗中,是不会立墓碑的,在掩埋了死者后,他们会在死者的坟上洒上牧草的种子,那些发芽的牧草,就是死者的墓碑。撒卡是个游牧民族,不会有固定的住所,这就意味着,当他们迁离死者的坟墓的时候,他们就很难再找到那个坟墓了,因为到处都将是绿草,再也无法辨认得出,这里曾有过坟墓。
“也许是因为天空在看着……”达扬突然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怎么了?”
“不……没什么……”达扬的表情有点尴尬,“该到你问我了。”
“……您曾教过我如何弹奏撒卡人在葬礼上唱的歌谣,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您唱过,您能给我唱一遍吗?”
“很抱歉,对于撒卡人来说,非葬礼的场合唱这种歌是对听者的不尊重。”
“那……您能跟我说说,歌词的含义吗?”
“这个……其实没有人知道这首歌谣的确切含义。歌谣的歌词是古代撒卡语,这种语言如今流传下来的也只有发音而已,而流传的媒介,就是像这样的歌谣……撒卡的歌谣在撒卡人中谁都会唱,但歌词的含义已经无法得知了。”
“是吗……”我站起了身子。
“不过,对于歌谣要表达的意思,撒卡族人中也有个公认的说法……”
“哦?是什么?”
“歌谣想要表达的,大致是‘死者的灵魂,由吾父天空收容;死者的躯体,由吾母大地守护’之类的意思……”
“灵魂……天空……我死后会有灵魂吧……”我喃喃地说,不由得咳了起来。
“……玛克,别那么快放弃了,你还要陪琳一起等待呢。”
“不,达扬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一天,琳曾对我说,如果死后灵魂可以相见,她……”说道这里,我顿了顿,决定跳过这一句话,“……后来我一直在想,死后灵魂若能相见,会是在哪里……现在,我好象有点懂了……”
“……太阳快落下了,回去吧。”
“恩……”
琳睡得很香。
我俯下身,将耳朵贴到琳那已经凸起得很明显的腹部,听着琳体内那另一个生命的响动。那本来是一个父亲才会有的动作,可我不是父亲。
半年的时间如过眼云烟,眼看着天气慢慢地变凉,琳的腹部越来越大,我的咳嗽越来越难以抑制,我就觉得,离终结的时刻,似乎已经很近了。
原先我和琳,还可以如情侣般亲密地说着属于我们的话题,可当琳越来越显露出孕妇的特征时,我才发现,我们一直都只是为了刻意地不让对方难过而说些让自己和对方可以觉得开心的话,我们之间的相处,仍然有着尴尬,我们甚至连吻都不曾有过。
是的,终究她怀着的是别人的孩子。她知道,我知道。
琳突然动了,我吃了一惊,立即直起了身,却见到琳睁大着眼睛看着我。她原来并没有睡着。
“……玛克,你还记得我那把马尼·卡缇吧?那把精灵的剑。”琳的语气里,有着刻意为之的欢快。
“恩,我记得。自从你的肚子越来越大后,它就一直搁着了。”我努力地用调侃的语气回答道。
“那把剑一直和你一起守护着我,现在……不妨让它做点事吧……”琳似乎在尽力让自己语气轻松。
“什么?”
“当我生不下这个该死的孩子的,就用它……割开我的肚子……”
琳虽然尽力让这句话像一句玩笑,可仍在我脑海中产生了可怕的联想:鲜血、琳失去光泽的眼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狂抓住自己的头大叫:“不要!”
“对不起……”琳显然受了惊吓。
“……对不起。”心情平复下来后,我感到了抱歉。
“……”尴尬的沉默
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琳低低的、有些哽咽的声音将它打破了:“……我一定会给你生个孩子。”
“别这样,琳……”我握住了琳的手,感受着手上的那种熟悉的温度,“别为我担负痛苦……”
“对不起,打扰了。”达扬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潘特夫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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