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闪烁,在整片森林的上空……
“住手!不要伤害妈妈!!”少女那凄惨的哀求声划破天空。
同时在闪烁的,只有少年的剑上那流淌的血迹。
目光!与那女孩对视的目光使少年的手一颤!!
“她是……,她是……”
“妈妈!不要伤害妈妈!”一个声音在少年的心底贯穿,无尽的疼痛!!
他的确刺中了。
血光飞溅,被剑撕裂的肉体在空中舞动!
刺中的不是拉格茜丝,也不是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快速死死挡在母亲胸前的南娜……
他刺中的是原本与他约定从背后偷袭拉格茜丝母女的同伴!
就在刚才骑黑马的少年从正面向拉格茜丝发动挑战的时候,他那位红发同伴的强弩本来已然在拉格茜丝母女身后将毒箭推上了膛,只待那小指的微微一动,不就可以为他的完成复仇的心愿了吗?
红发少年惊讶地望着胸前的利剑,一股浓烈而充满腥气的液体涌上他的喉管,像泉水般喷溅到了空中,发出“咯咯”的声音。
也许他至死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遭此厄运。
没有人能解释少年那最后的一刻的改变,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他第一次感觉手中的剑有着了自己的意识。
红发同伴的躯体从那骑黑马的少年的剑尖缓缓地滑落下来……
“不要啊!不要死啊,迪勒!”刚才还充满愤怒的少年此刻好象突然被惊醒了,在他的面前,是他的同伴……少年像疯了一样抱住红发同伴的那还未冷却的躯体,声嘶力竭地想将他从那可怕的通往黄泉之路中拉回来。
然而一切都似乎显得太晚了。红发少年此刻已无法再回答他的任何呼唤了。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衬衣,他的铠甲。他的眼睛,已然永远……
“迪勒!——”男孩的悲鸣,如同孤独苍狼在月下的哀号。
已从拼死挡剑的觉悟中挣脱出来的南娜看到了自她出生以来最为离奇的、血腥的与悲怆的一幕,她显然被眼前的变故惊讶的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少年似乎忘记了这还是在血腥的战场,没有流泪……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跪在刚刚被他亲手杀死的同伴面前陷入可怕的沉默。
“菲鲁……?难道你……就是……菲鲁克斯?”一直在南娜身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的拉格茜丝从她心中最深最深的回忆中找寻到的,那令她感觉非常遥远、陌生但却存在的姓名。
她的声音相当微弱,似乎很容易会被四周的烈火那“劈劈剥剥”的响动淹没,然而,那心仿佛早已死去的少年突然疯狂地蹦起:
“你满意了吗?!公主殿下!!你还想夺走我的什么,父亲?家庭?幸福?朋友?你可以得到,你什么都得到了!而我……而我……所有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出现……我咬牙强迫自己活到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复仇,就是向夺走我所有幸福的你和你那可爱的女儿复仇!可……”
少年的双手在颤抖,他无法再下手了,这种感觉令他心如死灰——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的正是他本人——他猛回头向着燃烧的森林深处跑去,烈焰的炙灼与心中的伤痛犹如千百条毒蛇在撕裂他的身体,他拼出了全力,似乎现在只有这样才能解除他的痛苦。
他没命似的狂奔,直至身体精疲力竭,他几乎累的呕吐,直至吐出有生以来所有积蓄在胃中的苦水。当他真正无力继续对自己的折磨后,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了拉格茜丝与菲恩他们为父亲建设的墓地……
“妈妈——!”菲鲁克斯发出无助的嚎啕,泪水在主人已完全放弃对它们的控制之下第一次落在父亲墓前的草坪上:
“妈妈!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应该恨她们入骨吗,是她的出现夺走了那混蛋父亲的心,让那男人抛弃了我们母子,那痛不欲生中艰难度日……她是魔鬼,是该死的魔鬼!”
菲鲁克斯狠狠攥住手中的石块,几乎将它捏成了粉末。血混合着石片的碎末从指缝中隙涓涓流淌。
“她根本不是我的妹妹!她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
“为什么?我下不了手……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睛,那个混蛋父亲和那个女人的……,我竟会下不了手!!”
“保留那颗心吧,菲鲁克斯。”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菲鲁克斯的身后,那是菲鲁克斯有些许熟悉的。
一位兰色衣衫的骑士不知何时已来到这片已被血与火蕴染而仅仅一个人的战场,尽管他的身上步满了伤痕与血迹,但他目光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满了神采。
菲鲁克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地上蹦了起来,还未满17岁,但投身于此行已有5年之久的他此刻举剑的动作竟显得十分笨拙,也许兰衣骑士的突然出现把他吓坏了。
“菲恩先……你怎么会?……”
菲恩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很遗憾,贵军团好象已经放弃了此次任务。就算战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更大的战果了。”
“你说什么?”菲鲁克斯怒目而视眼前这位在多拉基亚大陆颇具传奇色彩的骑士,“我们无敌的克罗多自由军团怎么会败给你们那些乌合之众?”
菲恩并未在意菲鲁克斯的无礼,他仿若无意识地望着远方仍在浓烟弥漫的森林——
“大家辛苦了!”叶薇尔满面春风。已然仓皇远去的“自由骑士”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败在这些平时最为藐视的“乡村保安团”的手中。
那些毫不引人注目的粗笨木棍在这一战竟发挥出近乎神奇的威力……义勇军战士们将利斧结实地捆绑在被桐油浸过的木棍上,以三人一组步兵阵对付那些勇猛的骑兵——绑在长棍上的利斧专门用来砍断雇佣军们所乘坐骑的双腿或是喉管,被攻击而疼痛难忍的马匹将背上的骑士甩拖在地上,在后待命的双斧手则趁此良机将还未从跌落眩晕中清醒过来的佣兵们一一斩杀制服——战斗在一种莫名的精彩中进行着。如此出色的作战方式,就算是长年累月浴血疆场的雇佣兵们也只有目瞪口呆,原本有序的队形很快便陷入恐怖的混乱之中……叶薇尔和她的属下迅速击破敌军数道严密的狙击点,将原本对树林形成合围的佣兵部队撕开了一个大裂痕……
“拉格茜丝殿下!南娜小姐!”义勇军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呼唤着,尽管喊声在烈火肆虐中显得模糊不清。他们竭力寻找着这对母女的踪迹。尽管在浓烟四起的树林中这着实不容易做到。
“这个时候,菲恩又到哪儿去了?”叶薇尔略略有些不满,尽管她刚才还在为菲恩独特而有效的战法钦佩有加。
“叶薇尔小姐!我们找到她们了!”从树林东南方向传来惊喜的叫声,“她们平安无事!拉格茜丝殿下昏过去了,但没有生命危险。”
叶薇尔至今仍无法忘记那令她心灵极度震颤的情景:
公主母女相拥在一片无草之地,遭浓烟袭击,几度昏迷的拉格茜丝紧紧怀抱着女儿,她长跪着将用自己的血浸湿的丝帕捂住南娜的面孔——叶薇尔真正明白了菲恩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位女性如此的倾慕——这世界上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物比此时的拉格茜丝显得更美丽……
“为了使你擅自动用军团兵士的行动尽可能长时间地瞒过你的养父——克罗多自由骑士团团长梅根,你一定想了许多方法……不过用这种方法调动的士兵只可能是你的亲信,而且他们一旦在行动中因恋战而拖延时间,所谓地‘秘密调动’也就没有了意义。所以当他们受到顽强抵抗,短时间内无法完成任务时,多数指挥官会作出立即退出战场的决定并付诸实施——精明的你同样不会例外——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菲鲁克斯的表情瞬间而变,尽管他仍然保留着那年轻人的咄咄逼人的杀气,但脸色的苍白毫无疑问地说明菲恩进行的战略分析每一词、每一句都恰恰击中了他的要害——当初他的确要求追随自己的部下在对拉格茜丝的偷袭战中注意进退迅速的问题。
“够了,你毕竟为这一天尽过力了,没人有资格在此问题上指责你。你在天国的母亲已足以为你诚孝自豪了,然而我认为她最珍视的宝物并非是你为了她而去仇视一切,更不是要求你为了她在战场上撕杀奔命——没有任何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走这样的路——你心中的仇恨到此为止好吗?”
“住口!”菲鲁克斯吼到,“事情根本没有结束,只要她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就一天不放弃追杀……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是吗?”菲恩静静地提出了疑惑,“刚才你为什么不动手?你完全有机会报仇雪恨。难道仅仅是因为你的手误吗?”
“住口!住口……”菲鲁克斯已经没有自信从他的感受中找到当时那惊人行动的合理性,“如果再回想下去,我一定会发疯的。”这他此时脑海中仅有的概念……
“难道你还要继续将你的悲剧转嫁给他人吗?你杀了拉格茜丝、南娜后你的母亲难道会复活吗。你为何只想到自己的痛,难道南娜不和你一样要忍受丧父的痛苦吗?况且她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女孩子呀!”
“你究竟懂什么?!”菲鲁克斯终于歇斯底里地吼到,“我失去了一切——!!”
“……”
穿过森林的风再次席卷着草坪上处于对峙中的两个人身边的碎叶,看起来像是绿色的精灵在舞蹈。
持剑的手犹如突然松开了弹簧,残留着血迹的剑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年轻剑士的目光从未像现在这样木讷,仿佛扭曲朽木般跌坐在菲恩面前……也许是他感到累了。真的,好累……
菲恩缓缓地走到菲鲁克斯的身边,他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位沉默寡言的马童的影子:
“我叫克尔德斯,15岁,从今天起我就是菲恩先生的马童……”
是的,那是菲恩第一次与化名的菲鲁克斯见面。尽管菲恩隐约感觉那似乎并非他的真名实姓,但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感觉使他收留了这个外表沉默内心却似乎充满活力的男孩子。也正从此刻起,他们拉开了这离奇而微妙关系的序幕……
“艾鲁托沙临别前将妹妹托付给了拜奥沃夫,他自信自己没有在识别可靠的朋友方面出过错误……”
“拉格茜丝在她的哥哥遇害后消沉了相当长的时期,是拜奥沃夫为她重新点亮了希望……”
“拜奥沃夫与拉格茜丝是真心的相爱……”
“婚后,他们夫妇一直非常恩爱——直至拜奥沃夫为掩护拉格茜丝而牺牲之前一直如此……”
不知为什么,每当菲恩遇到这个不爱说话的男孩,似乎总要下意识地讲述着一些隐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语,不管那沉默的孩子是否爱听,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在听。也许是因为男孩与拜奥沃夫过于雷同的相貌,也许是由此而在心中产生的隐隐不安,他似乎总像是在男孩面前竭力维护那早已逝去的挚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出于“本能预感”吗?
此时刻,预感变成了现实,但菲恩是否真的能安心?
“你了解我内心的感受吗?你真的认为只凭你为我讲述的那些感情是非就能将我十几年所受的苦楚轻松地一笔带过吗。如果换成是你,你会作出与我不同的选择吗?!!”菲鲁克斯虚脱似的躺靠在父亲的墓碑旁,双眼望着头顶的蓝天,面部的表情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如果我说我能理解呢?”菲恩的话语平静地刺穿了菲鲁克斯的心,男孩猛然抬起头。
“你难道认为我就没有失去过我的至珍吗?你难道认为这世界上只有你才拥有向命运讨还对你不公的权力吗?”语气仍然平静,但菲鲁克斯却清楚地感觉到菲恩心中不知名的凄楚!
“作为人,没有永远的幸运,永远不会失去自己的所爱……神赐予谁的都不会太多。只要我们拥有一种近似残酷的觉悟:如果在人生的选择中,有一条路可以满足自己的一时,却会令多数的人痛苦,那么我们就必须学会放弃——放弃荣耀,放弃仇恨,放弃爱情,放弃生命……”
“是吗?真是圣人。”菲鲁克斯满脸讥讽,“我想会有很多人会赞赏您的这种放弃吧?”
“我不是圣人,放弃也并非为了赞赏,只是明确自己的价值而已。”菲恩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也许现在的你不能理解,因为你并没有值得永远不欲放弃的事物——一旦你真的拥有了,你就会懂得我所说的一切——好好活下去吧。”
“我永远不会懂你那套废话!来呀,你赢了!杀了我吧。如果你现在不杀我,我早晚还会寻找机会刺杀她们!”
菲恩突然回头,从未在他眼中流出的冷酷的目光令菲鲁克斯不寒而栗:
“如果是那样,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
严寒早早来到了这片大陆邻海的村落。此地的风雪从不提醒人们将何时来临。
叶薇尔与菲恩一同度步在开拓村中心的广场,雪花静静飘落在两人的身上,但他们似乎谁也没有将它们掸落的意思。
“南娜自从经历成人式后真的长大了许多。”叶薇尔打破了沉默。
“是呀,毕竟是亚克多里亚的女性,我真希望利夫王子殿下也会经历这样的成人式……”菲恩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南娜现在仍然称你父亲,感觉会不会与以往不同?”
“有一些,”菲恩微微叹息,“我真的很希望南娜是我的女儿……不过,作为养父,她在我身旁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你难道是怕她会离开吗?”
“迪尔姆多依旧下落不明,菲鲁克斯自从那次破袭战后就失去了下落,他没有回他养父的军队,邻国也不见他的踪影,仿佛就此消失了一般。拉格茜丝殿下也曾经向我询问那孩子的下落,尽管那并不是她的错,然而她似乎很想尽力补偿菲鲁克斯的童年……”
“你们没有告诉南娜这些事,是否也因为怕她会去找他们……”
“是吗?也许真的没到告诉她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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