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克多里亚的回忆
 
作者:雷文·菲鲁赛迪
(一)

“站起来!如果是敌人,今天你至少死过15次了!”

漫漫墨色的云,狂风与骤雨之间,一名身着兰色骑士制服的男子正在大声的斥责着,他的神情严肃的令人恐怖,雨水顺着他狭长的面颊散落在手上、身上,他的长裤与骑士靴上已溅满了泥水。

然而他似乎已毫无知觉!

小利夫此刻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泥人,原本充满褐色光泽的头发与枯枝烂叶“混为一体”;原本白亮的上衣成了水泥服。面颊、脖颈、手臂、双腿……几乎找不到一处干燥的部位。

唯一没有湿润的,是小利夫疲劳而仍旧明澈的双眸!

他摇摇晃晃地从泥水中爬了起来,似乎已拼出全身的力气将剑再次举起:

“还没结束!我还能……”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过,利夫竟连站立也无法做到。他飞了起来,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手中的剑在风雨中飞出了数十米,直至深深地刺入了远方的红杉树干!

“站起来!”兰色骑士面无表情地喝道。

利夫再也没有能使自己重新站立起的力量——他甚至连动一个小指的力量也没有了。

“告诉我,王子殿下!你父母是如何被害的!”

“父王,母后……”无情的声音,就象利刃一次次切割着小利夫幼小的心!

“告诉我,利夫殿下!你父母是如何被害的?”

利夫的眼中终于盈出了泪水,混合着雨水与恨,是比流血更加疼痛的感受:

“未能除恶务尽,签定城下之盟。不防奸佞小人,功败千里征程。遭遇沙漠劫难,溃失千秋基业……铭记刻骨深仇,誓言百年不忘!”

“那么你是怎么做的?!连我都打不过,又怎么去向多拉巴因德讨还血债!那个人不仅杀害了你的父母,连你那毫无抵抗能力的姐姐也死于其手……对这样的敌人,你认为能凭此种实力取胜吗?”

“爸爸,爸爸!”风雨肆虐声中,忽然传来微弱却如风铃撞击般悦耳的呼唤,“妈妈她……她有很重要的情况请您去——”

兰色骑士与利夫同时转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纤细而美丽的、风采并未因蒙蒙雨雾而有任何削弱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视野之中。

她有着在东部大陆相当少见的金色发质!清澈的双眸,略微细高的鼻梁,淡色的双唇,修长的身材,是一位充满了异国风采的美少女,由为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言行举止中竟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王族气质——尽管她一向装着着本地最常见的服饰。“五年后,她准是本地最美丽的姑娘。”凡见过她的邻居、邻村、甚至邻镇的居民都这样称赞过她。

“利……利夫!”女孩看见躺在泥水中的男孩,吃了一惊。她疾步上前扶起利夫,“利夫!你不要紧吧?”

来到女孩子面前,兰衣骑士的表情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南娜?怎么找到我们的?”

“妈妈说的,妈妈对你们的去向从来了如指掌。”女孩有些自豪的答道。

“是吗?拉格茜丝她……”兰衣骑士将手中的银色长矛挂在马鞍之上,长叹了一声。但他的目光却柔和了许多,“南娜,带利夫去叶薇尔的别墅休息吧,我记得你和她女儿挺合得来。今天她女儿应该在,不过记住别玩的太晚了。”

“好的,父亲。”那个被叫做南娜的女孩子顽皮地一笑,“放心吧,我会照顾他!”

利夫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身为男性竟要女生护送,简直够的上奇耻大辱。他拼命想挣脱南娜,可惜身体却一点也不争气。

“要马上给他换上干燥的衣物,顺便熬些黑胡椒汤,需要花费的话银币就挂在那匹马的鞍上——去吧。”

当兰衣骑士的身影完全在雨雾中消失的时候,南娜的微笑变成了伤感:

“父亲为何如此冷酷?利夫哥哥怎么承受的了这么强大的训练呢,就算是成年人也……”南娜用力把利夫搀起来,缓缓走向兰骑士留给他们的马。

利夫简直羞到极点,他竭力想甩开身边的女孩子,但他太低估南娜的决心了。

“知道你自尊心作怪!”聪明的女孩子一边嘀咕着,一边死死扣住利夫的手腕,仅稍稍用力,利夫就痛的大叫起来:

“轻点!拜托,我的胳膊。”

“想让我轻的话你就得老实点!”南娜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命令道,“现在还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兰衣骑士从马上跃下,面前那座孤独的教堂浸没在青苔与藤蔓之中,早已发霉腐烂的募捐柜似乎在诉说着它那不再存在的辉煌。唯一能证明此地还未被废弃的也许只有大门前那干净的地面。

兰衣骑士将马栓进漏雨的马棚,迅速跃上台阶,轻轻敲打着大门上铜制的门环。

“吱——”门并没有锁。

兰衣骑士一惊,推开大门,谨步迈进教堂大厅。

“拉格茜丝小姐!……拉格茜丝殿下,你在哪里?”伴随着回声,兰衣骑士的呼唤划破这阴暗的沉寂。

“菲恩先生——”一个柔美的女性声音在兰衣骑士的身后响起。

菲恩回过头,他所熟悉的,气质高雅、美丽温柔的女主人此刻正亭亭玉立于门前,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依旧美艳动人。如果说男性为她笑容会不惜死去,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拉格茜丝殿下,请宽恕我擅闯贵宅的无理。”菲恩诚恐地行礼,每次他都会为眼前这位女性独具的气质所折服。

“我们是朋友,不必这样拘谨。”拉格茜丝微笑着点点头,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如果说南娜的美貌还略显稚嫩,那么身为南娜母亲的拉格茜丝作为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女。不仅在她的祖国亚克多里亚,甚至在整个尤克多拉尔大陆都是闻名的。令人钦佩的是拉格茜丝不仅容貌出众,更是一位绝世才女,在文学、军事等方面的能力都相当的杰出。就算是现今为世人景仰的圣女蒂娅多拉,在她的面前也显得失色许多。当年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为其风采所倾倒,争相向她献上热情如火的血色玫瑰。

然而……

天气愈发风雨交加,教堂的内室却显得相当温暖,换了上衣的菲恩落座于女主人为他安置的软椅上,面前摆着一杯微热的红茶。“公主此次相请,不知……”菲恩的神情自然了许多,但他隐隐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还在那样‘残忍’地训练利夫殿下吗?南娜那孩子对于阁下这种做法有些反感呦。她现在比我们还关心殿下,说不定……”

“拉格茜丝殿下!……”菲恩严肃地打断了女主人的揶揄,从拉格茜丝的神情上菲恩判断刚才并非请他来的主题。

“那么我不妨开门见山了,”拉格茜丝无奈地一笑,从书桌上拿起一封用牛皮卷的相当紧密的信件,上面还残留着密件加封所用的铅蜡,“亚克多里亚,朋友送来的急报。”

“亚克多里亚!?”菲恩吃惊未小。

信不长,大约只有两张纸的内容,但菲恩却读了很长时间,信很薄,只是大陆常见的细边纸,但菲恩却感觉它比铅铸的镣铐更沉重。

“是这样吗……继希利基亚之后,连亚克多里亚的抵抗运动也……

“……诺迪欧佣兵团第四次重建后的第五次全军覆没……很戏剧性是吗?”

“……拉格茜丝……”

“……”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再发言)

“菲恩!”沉默是拉格茜丝打破的。

“什么?”

“我恨——这个季节!”

“……”

“每一次都是……这个季节——它已夺走了我无数的希望——还有两位我最爱的人!”

“拉格茜丝!?……”菲恩惊异地抬起头,他看到的一切几乎令他心碎。

拉格茜丝的表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没有泪水、没有痛苦、没有声息——的悲伤,因为泪似乎已干涸,痛似乎已麻木,声似乎已沉默。

在那瞬间,菲恩几乎已无法控制那压抑的不知多么长久的情感,他只想将眼前这位忍受着丧兄之痛、丧夫之痛、丧国之痛已十余年的出奇坚强的女性拥抱入怀——她已然忍受了太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如果说她有一天需要一个可以任其发泄苦楚,闻其倾诉的风港,没有任何人会忍心剥夺她这仅有的权力。

“不!我不能!!”菲恩心中毫不留情地痛责着自己,手指关节被捏得“咯咯”作响“她……她是朋友的妻子,决不能这样做!”

“菲恩,菲恩?”拉格茜丝发觉菲恩有些走神了。

菲恩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

“什……什么事?”

“南娜已经十二岁了,后天……”

“亚克多里亚的成人式?”

“是的。”

“为什么选后天?不是应该在春季进行吗?”

“后天……是她亲生父亲的忌日。”

“难道……”菲恩一惊,“您不打算继续对她隐瞒下去了?”

“该去的,总归会去。该来的,早晚会来。继续隐瞒,对她、对我们都是一个负担。”拉格茜丝轻缕了一下披肩的金发,“南娜这孩子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力……我相信她能承受的了。”

(二)

“妈妈?您要带我去哪里呢?”

“我的孩子,再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噢……”南娜对于无理由地连夜赶路不甚满意。尽管时值早秋,夜晚的山林却充满了寒意。

马车迅速地在山林间穿行着,坚木车轮与道路上步满的碎石摩擦,发出“格啦格啦”的声音。林道两旁的苍树与灌木从女孩视野中飞驰而过。

不知又走了多久,随着一声烈马的长鸣,南娜感觉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到了!”一边纵马跟从于马车两旁,一边警惕环视着周围状况的菲恩牵住丝缰,回头对从马车中探身询问的南娜微笑着,“小公主,再向前马车无法通过,只能步行了。”

南娜随母亲纵身跳下了马车,菲恩策马来到这对母女的身后,将两束混合着白菊、百合与苜蓿的花束递给了拉格茜丝。

“我就在这里警戒,有需要的话给我个信号。”

“嗯,谢谢。”拉格茜丝点点头,转身牵着女儿的手向密林深处走去。

“哦?爸爸……不去吗?”南娜惊讶地望着她的母亲。

“不,他……他会在我们要去的地方等着我们的。”

踩过那残断的山路,穿越在树林中,四周的光线渐渐弱了下来,南娜不由自主地靠紧在妈妈那温暖的怀抱中——她毕竟只有12岁:

“妈妈,您……究竟带我……去哪里?”

“去见你的爸爸呀,”拉格茜丝轻轻抚摩了一下南娜柔软的金发,“你会了解的。”

“爸爸?”南娜不解地嘀咕着,“爸爸此刻不正在……?”但她是妈妈的乖女儿,对母亲的崇拜非常使她没有将心中的疑惑表现在表情中。

眼前忽然一亮,南娜好容易把双眼从对阴暗的适应中调整过来,她惊异地发现不知何时她和母亲已来到密林中一片开阔的草坪,清晨的阳光此刻正温柔地洒向大地,将这里的一切映秀地如此清晰、美丽。

在草坪的正中央,竟立着一块黑色玄石制成的墓碑,在墓碑前宽大的墓石上,几束早已干枯的百合、白菊零散地分布其上:

“拜奥·米勒·沃夫米克 733——761”

用优美的亚克多里亚文字所组成的图案篆刻在暗淡冰冷的石碑上,它记载着的是一个令南娜无比熟悉,但是又显得异常陌生的姓名。

“妈妈!”南娜的声音因充满了惊喜而略显颤抖,她指着面前的墓碑“他……他不是……妈妈经常给我讲起的……那位充满了传奇的英雄?”

“是啊。”拉格茜丝扶住南娜的双肩,处于激动之中的南娜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双手的力度有些许微小的变化。

“难道,那位传说中的英雄之墓竟在这里?!!”南娜兴奋地跃转过身,闪着金色光辉的长发仿佛与阳光下飞散的虹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妈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我真的非常非常崇拜他呢。他简直太潇洒了……对了,爸爸知道吗?嗯,他一定知道,可为什么他……妈妈!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像是瞬间的凝固,南娜发觉母亲美丽的双眸盈满的泪水,如破碎的水晶般“簌簌”落下,在南娜那幼小的面颊上飞散成点点晶莹,如钢针般刺痛着女孩子年轻的心。被悲伤传染的南娜,尽管拼命地安慰着母亲,然而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妈妈,你怎么了,是南娜说错了什么,还是南娜做错了什么……妈妈,你说话呀,南娜以后再也不和利夫哥哥去小河边钓鱼,再也不私自去镇上买首饰……妈妈你别哭了,妈妈……”

哭泣的女儿,永远是抑制母亲悲伤最好的灵丹妙药。拉格茜丝强行忍住泪水,她蹲了下来,怜爱地抚摩着女儿的面容,轻声言道:

“南娜别哭了,妈妈不是在生你的气。妈妈……妈妈是想……”

“妈妈你想做什么,说出来呀。”南娜破涕为笑,她使劲拥抱着拉格茜丝,仿佛一松手母亲就会从怀中飞走一般。

“南娜,”拉格茜丝望着眼前可爱的女儿,犹豫了。

“妈妈……?”

“……对了,我记得南娜小时侯最喜欢听英雄骑士们的传说,有时一个晚上要听好几个才能入睡。”拉格茜丝坐在南娜身边的草地上。

“是啊,是啊!”南娜高兴地点点头,“现在我也一样喜欢啊。只是……”

“只是……?只是其中一段故事,我始终没有讲过给你听吧?”拉格茜丝顽皮地对女儿挤挤眼睛,虽已为人母数年,但她却始终保持着几分孩子般的纯真。

“难道是他们从‘阿鲁维斯的法场’突围之后的故事?你愿意讲给我听了吗?妈妈!”南娜此刻似乎已忘记了刚才陪母亲落泪的情景,童真般的趣意盎然的神情从她明亮的双眸中展现。那是怎样充满期盼的目光呀!

“你真的想听吗?”

“想听,想听!我已经盼望了很长时间,可妈妈总是在这里打住。以前我怎么请求您都不再继续讲,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那种我感觉好害怕的眼神。”

“……”

“妈妈,我刚才的话是不是很无礼?”

“不,妈妈只是在想该从什么地方讲起才好。”

“为什么不从他们——最好先由拜奥沃夫先生和他的夫人——从亚鲁维斯军中突围后开始呢?”

“因为……在那之前还有一段你不知道的故事——”


战争已进行到了尾声,因莫须有罪名而流亡异国的辛格尔德军团竟在前有强敌,后缺补给的艰苦环境下接连取得对敌作战的胜利,令帕巴拉王国朝野一片震惊,亚鲁维斯以王国外婿之名发布动员令,大规模扩充新军。同时命令王国宰相莱布托尔亲率本部军队迎击辛格尔德军团。

对于双方而言,这是一场决定生死的硬仗!

公主发现拜奥沃夫不在营地

朋友们都说拜奥沃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营地,她的心中隐约飞起一丝慌乱。尽管结婚一年有余,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然而拜奥沃夫仍像一只好动的鹰令她无法完全安心。

她坚信她的选择:拜奥沃夫虽有着花花公子般不甚可靠的外表,但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与她的感情,珍惜挚爱的誓言。

尽管身体十分虚弱,但公主仍就披上了战袍,纵马追寻着拜奥沃夫的踪迹,在她的印象中,丈夫一旦不太顺心的时候,通常会在……

她的预感似乎从来没有错过,在这漫漫无际大沙漠的边缘,有着唯一的美丽草原,接近草原尽头的方向,一棵不知死去了多久却依旧孤独矗立着的苍木下,公主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拜奥沃夫!”不知是因为天气的干燥还是公主心中的焦虑,原本美妙的声线中竟携着少许嘶哑。

树下的骑士闻声转过头,那令公主头晕的微笑依旧灿烂无比,并没有任何心意改变的预兆。

“公主殿下,你怎么……找到我的?”

“只要你还活着,我总会找到你!”公主的幽默感并不比拜奥沃夫差,“还有,当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时,不要再叫我公主殿下好吗?自由骑士拜奥沃夫先生?”

“好吧,My Honey。”拜奥沃夫露出了一个狡猾的微笑,“看来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拜奥沃夫!”公主严厉的目光令拜奥沃夫不寒而栗,尽管是情场老手,然而对于妻子的聪慧,他自恃不是对手。

“告诉我!”

“你……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你要去那里?”

“去哪里?那里我也不去呀?”

“说谎!”

“说……说谎?我为何要……?”

公主冷冷地逼近:

“没有吗?那么请你正视我的眼睛!”

“……”

“看着我!告诉我你哪儿也不去!告诉我呀!”

拜奥沃夫的额头上隐约有了汗珠……

“……”(沉默)

终于,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是,我的甜心。早知道一切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好吧好吧……”

“快告诉我!”公主逼得更近了。

“但是我有个条件,”拜奥沃夫以他少有的严肃神情恳求着妻子,“只有你答应了,我才能告诉你!”


1999年7月

(三)

黑暗中,褐色的云在狞笑!

一个女孩子竭尽全力地挣扎在混沌的世界中。

仍旧漆黑一片,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暴叫、哀号

突然!四周如同掉入了白昼,女孩惊恐地捂住了双眼。想挡住那不知何处而来的烈光!

光芒中,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拜奥沃夫……”

“拉格茜丝,我不久后要去的地方是兰斯塔,菲恩此刻正在兰斯塔孤军奋战。他请求我代他照顾乔安王子的遗孤。”

“如果你这样决定,我也会和你一起去。”

“拉格茜丝,我多么希望你不要去。”

“嗯?为什么……”

“有些事你不知道或许更好。”

“!……”

“拉格茜丝,振作起来吧!虽然时间不长,但能和你在一起我非常快乐。”

“等等,拜奥沃夫……”

声音已然远去,但强烈的光依旧强烈。

那是血光!天边的一道血光刹那间笼罩了大地!

“呀——!”南娜猛然从梦中惊醒,已然冷汗涟涟。此刻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沉睡在母亲的怀抱中。

秋日的阳光缩短了树木的身影,拉格茜丝在柔软的草坪上轻拂着怀中女儿的肩膀,似乎等待着她的醒来。

南娜竭力调整着呼吸,刚才噩梦中的一幕仍在眼前晃动:

“妈妈,我刚才睡着了吗?”

“你睡的很熟,我不忍心叫醒你。”

“真对不起,在您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却睡着了。”

“小时侯的你也一样呀?”

“不!”南娜拼命地摇摇头,“不一样的!”

“怎么?”

“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简直太可怕了,我梦见了我一直希望见到的英雄,他的容貌、他的声音,几乎历历在目。可是我……我竟看到了他被……”

“你太累了,所以会做那样的梦。”

“不,妈妈,不是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拉格茜丝慢慢地坐了起来,半晌无语。

“妈妈!梦中的情景——我记得拜奥沃夫先生与他的公主交谈的话语,拜奥沃夫先生的妻子……他叫她……啊!!!”

南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的目光如同锋利的长剑,竭力想从母亲的表情、神态、甚至任何微小的举动中搜索出一些能够将刚才那可怕预感赶走的迹象,她的双手失去了控制般死死握住拉格茜丝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母亲将那未知化为言语证实那令她无法承受的真实。

“南娜!”

“不!妈妈,刚才你没有讲过什么对吗?是的,一定是这样!我没有在梦中听到过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妈妈你说是吗!!!”南娜的双手松开了母亲,像避开妖魔般惊恐地躲在一旁,“我一定听错了!一定听错了!!”

拉格茜丝在那一刻做出了一个母亲所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判断。她疾步走上前去,伸手将蜷缩成一团的女儿用力拉到面前,她迫使女儿直视着她严厉的目光:

“南娜,不管你现在能否接受,作为亚克多里亚的女性,今天是你成人的日子!而承知不幸的真实,正是仪式中最重要的部分。现在,妈妈要告诉你一个事实的真相,牢牢地记在心中,永远不要忘记:”

拉格茜丝是那么的用力,几乎让南娜痛喊失声。然而母亲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妈妈的名字叫拉格茜丝,真实身份是诺迪欧公国的公主,狮子王艾鲁托沙的妹妹;拜奥沃夫——那位传说中的英雄,这片墓地的主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在南娜的记忆中,从未有任何惊天动地的雷声能和此刻从母亲口中所吐出话语的力度相比拟,那已不再是单纯的痛不欲生!南娜只觉双眼发黑,一阵眩晕的苦楚从她的胃向上翻滚,一直冲到头顶最刺痛的部位。只是一瞬间,天空仿佛失去了支撑。

她怔在原地,已然没有了表情。

“这是他的墓,是记载着鲜血的墓——尽管这墓中并没有棺木。”

“骗……骗人!”南娜摇摇头,她的表情开始恍惚起来“告诉我,妈妈,你……你在骗人,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

“南娜……”

“告诉我,妈妈!我的父亲没死,没有死呀!告诉我这仍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只要我明天醒来,妈妈仍会在我的床边叫我醒来,关切地问我昨天是不是做了噩梦,是不是梦到我的双亲被夺走,我会笑着回答只要看到妈妈就什么也不怕了——叫醒我,妈妈!妈妈!!”

“啪”一声清脆的掌击,拉格茜丝美丽的双眸中有了点点星光,刚刚挥动过的手在颤抖。没有人会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南娜不能,拉格茜丝同样不能。南娜惊愕的望着母亲,即便是天使此刻降临到她的面前,也无法令她相信那个最为疼爱她、呵护她,自她出生以来从未动过她一个手指头的美丽温柔的母亲此刻竟会对她大打出手……

“啊——”见女儿混合着惊异、痛苦和饱含泪水的神情,拉格茜丝的精神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对刚才行为的悔恨,她已无法支撑女儿那撕心裂肺般的哭泣。她双手捂住了几乎扭曲的脸颊,痛苦的呜咽融化在肆意的泪水中。尽管她已发下毒誓决不在女儿显露情感,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违背——她跪在女儿面前——她紧紧抱住南娜,仿佛那是苦海中唯一的浮木

情感的决堤同样激流澎湃,母女二人相拥哭泣——十二年的辛酸与苦楚:

“哭吧,我可怜的孩子,痛快地哭一场吧。妈妈瞒了你十二年,你会恨我吗?我根本不配做你的母亲……我很害怕,我害怕过早的令你失去一个孩子的童年都应有过的纯真、烂漫、对未来生活的期盼,还有——爱……你能原谅妈妈吗?”

“……拜奥……不,爸爸他真的已经……?”

拉格茜丝望着天空许久: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欺骗我——当他提出掩护我撤退的时候!”

“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我甚至第一次和他发生了冲突。我威胁他如果不和我们一起突围,我决不会离开城堡半步!”

“可我还是失算了,”拉格茜丝的表情不知是感激、愤怒还是惆怅,“他骗了我——十分彻底——女人在那种时候通常会变的很蠢。我竟然会相信了他的保证?!”

“那是我事实上和他的最后一次会面,他笑着对我说:‘拜奥沃夫何尝会令爱他的人失望?相信我,我是那样爱你,我会拼尽全力让你幸福!’”

“骗子!他是个大骗子!!他掩护我们突围后就彻底失去了音信,在城中发现了遗体已经被烧焦无法辨认,他们是从铠甲和佩剑判断那就是他——我不信!我怎么能相信?他难道不知道我是那么爱他,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的痛苦?!仅仅因为要挽救我的生命吗,就要让我再一次忍受失去最爱的人的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

“这对我们无所谓!”一个几乎令南娜全身血液都凝固的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她猛然抬起迷朦的泪眼,竟发现在母亲的身后骤然出现了数名身缠甲胄手持利剑的男子,他们凶相必露的目光像是要把她们母女一口吞下!

母女的哭泣声骤然停息。南娜尽管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但出于保护母亲的本能,还来不及拭干泪水的她猛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如果你们敢对妈妈不利,我发誓决不会……”

南娜的话还未结束,却见妈妈对她微微摇了摇手……南娜愣住了。

“你们终于找到我了?应该祝贺你们才对。”拉格茜丝轻揩了一下泪痕未干脸颊,但表情中没有一丝慌乱,只是骤然变得阴冷无比。

“当然,我们的鼻子可比猎犬强的多!”一名剑士洋洋自得地夸耀着,“只是这回令鼎鼎大名的拉格茜丝夫人也无所察觉,看来我们更要重新审视我们的力量了。”

仿佛是在嘲弄对手,拉格茜丝轻柔的与女儿闲聊着,连头也没有回过:

“南娜,在亚克多里亚的成人式中,也包括有挑战武艺等余兴节目。只是由于亚克多里亚一般不崇尚女性参与战争,因而这项赛事长期一直是男性专利。但是现在……”

“镗琅——”金属迸裂的声音在拉格茜丝身旁响起,一名意欲偷袭的剑士倒在拉格茜丝毫不留情的重击之下,他手中的剑像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在泥土之中!

拉格茜丝的身上发出异常凌厉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凭你们想让我无所察觉恐怕还要十年!”拉格茜丝冷笑了一下,“我不过是不想在我女儿伤心的时候给她太多的压力。如果你们识时务,不选择在刚才的时候出现,我本来想放过你们。只可惜……”

一把散发着银光的长剑出现在拉格茜丝的手中,而它主人的目光则更加寒冷:

“对于亚克多里亚人而言,破坏成人式是最不可原谅的罪行,无论是谁都要用破坏者的血来洗清对其自己的侮辱!”

或许是这几个求财心切的佣兵们的确低估了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女性所拥有的实力,因为接下来的情景真正令他们感到胆战心惊!

拉格茜丝如鬼魅般出现在冲在最前方的佣兵面前,那家伙只感到目光中那充满媚惑力的笑容一闪,而后是……永恒的黑暗降临……

而在其他人眼中,有的只是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和漫天血光的震慑!

拉格茜丝拭了拭剑上的血迹,回头嫣然一笑:

“一个人的血已足够洗清刚才的不愉快,那么其他人呢?是不是也想来试试?”

2001/3/11

(四)

菲恩的面前,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

“还好,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还有冲锋的实力”兰色的铠甲上已步满了敌手的血迹,菲恩轻轻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勇者之枪。

那是乔安王子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此时的菲恩只想飞到那对母女的身边,拼死将她们解救出来。刚才的事态发展的太快,令他一时无法反应!

几乎如地下之国来的使者般,刚才还静寂无人的树林,转眼之间杀声一片!没有旗帜,没有号角。只有闪亮的刀剑和嘶啸的战马——那是雇佣军进行特殊任务时经常用的战法。

“镗——”菲恩摘苹果般再次将一名冲上前来的骑士挑下了马——这是第三十个。

“把路让开!如果你们还想回家终老的话!”菲恩面无表情地威胁着面前抽刀拔剑的兵士们,此刻没人会怀疑他的威胁几乎将百分之百地成为现实——如果他们不及时把道路让开的话。

不远处的密林中,几匹战马并排而立,而马上的骑士此刻正在一旁窃窃私语地展开着“临时会议”:

“没想到那位大叔要对付起来还真棘手,他简直太厉害了!”一位红发的少年兵心有余悸地嘀咕着,他不久前才刚刚从阻挡菲恩的部队中撤回。

“是啊,这家伙的确不是徒有虚名,我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王国的所谓‘正统骑士’能让我们如此难以招架,更何况他只有一个人?”说这话的是一个看起来较为年长的统领,他的出奇长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先别去管他,我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一个居中而立的身影平静言道,虽然密林中微弱的光线使人们看不清此人的容貌,但那年轻却充满威严的语气像是指挥这次行动的首领。

“放心吧!”年长的统领似乎很有把握,“我派去了诺德、雷斯和巴利克三个拾长及他们的手下,难道还对付不了两个女人?”

“啊!”年轻的首领像是被蛰到般浑身一颤,他挥手竟将那年长的统领打下了坐骑,几乎狂怒的声音暴叫着:

“愚蠢!简直笨到极点!!你以为她真是那么好对付的角色吗?如果她是,现在还轮得到我们来收拾她们吗?我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来准备,甚至不惜冒着危险潜伏在那个男人的身边。难道就是想让你们再在一次失败的行动中‘吸取教训’吗?”

那首领说话间已然掉转了马头,他狠狠地扬鞭策马,如同强弩之箭般飞速地向那片墓地冲去。他的双眼如同爆发的烈火,恨不得将周围的一切统统燃没。

“不过是一对寡妇孤女,难道还会比刚才的骑士棘手?”随同他赶上来的红发少年不解地问道。

“情况或许更糟,迪勒!”年轻的首领头也不回地答道,“那三十多个笨蛋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


“啊啊啊……”巴利克已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吓的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算是上帝在他面前赌咒发誓,他也绝对不会相信!!

他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十名手下,此刻竟瞬间全部变成了死人,而杀死他们的竟是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女人。

拉格茜丝鄙夷地瞥着眼前这位面色已然惨白者:

“你的手下很迟钝呀,刚才那两队人看起来都比你的手下聪明。所以他们保住了性命……”

南娜此刻已不能用五体投地来形容对母亲的崇拜——母亲表现的实在太酷了——在拉格茜丝面前,南娜甚至感到了微微的自卑。

“想逃走的话,我不会阻拦呦。”

拉格茜丝仿佛战争艺术家般的风度,已经使她的对手折服的超越了钦佩的程度。尽管四周杀声震天,然而却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敢阻挡她们母女的敌人出现了。

然而形势依旧不乐观。

敌人似乎已布满在拉格茜丝母女所处林域的四面八方,公主美丽的双眸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一切映入视野的身影。

“话说回来,菲恩叔叔一向谨慎,怎么今天也会犯这样的错误?”南娜一边跑着,一边发出疑问,她当然不能再称菲恩是父亲了。

“只有一种可能!”拉格茜丝的表情阴沉,“这些亡命徒们应该有一个非常精明的头领……或是头领的帮手……不管怎么说,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

“妈妈!”南娜抓紧了拉格茜丝的手臂,“爸爸……如果还活着的话,您会带我去找他吗?”

拉格茜丝惊讶地看着女儿,南娜居然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之中还会想到这些?

“不……不是!”见妈妈因自己那不适时宜的问题显得惊讶的神情,南娜急忙解释,“我只想好好地替妈妈训斥他一番——他竟然丢下妈妈这样的美人……”

“等等,是火——!”拉格茜丝突然闻到空气中的一种异样味道,那是从森林四周已冒出的烟雾所散发出来的。他们开始放火逼她从森林中走出。拉格茜丝发现那些不知名的雇佣军们竟计划的相当的周全,甚至可以说滴水不漏。不仅瞒过了菲恩,甚至瞒过了精明的她,“看来是个棘手的对头!要小心应付才行。”


“叶薇尔,怎么现在才来!”菲恩的声音略显不满,一位浑身紧束衣装、英姿飒爽的女性剑士带领着百余名手持利斧的自由镇义勇军的战士出现在菲恩与那些来历不明的袭击者面前。尽管三十年的岁月已从她身边流过,然而这并没有对她的美丽风韵有任何影响。

“对不起,我刚刚看到那封你给我的信,就马上赶来了。”女剑士调整了一下呼吸,抱歉地回答,“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可能会出情况,特意在这之前给我送信?”

“我当然知道,因为……”菲恩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略显遗憾地摇摇头。

“那位美丽的公主殿下……还有她的女儿现在在哪里呢?”叶薇尔环视了一下四周,当她吐出“公主殿下”这四个字时,她的表情有着微微的不自然。

“叶薇尔!”菲恩的脸似乎爬上了红云,“请你严肃些好吗,拉格茜丝殿下和南娜现在很危险,尽管我相信殿下的实力,但我们还是要尽快去救她们……该死,我本来认为他不会作出这种选择,看来还是太高估他了……”

菲恩轻声自言自语道,他迅速回过头,“大家是不是都带了上次我要求大家准备了能相互连接的很结实的桐油棍?”

“是的,每个人都按吩咐带上了,可那是干什么用的?”叶薇尔不解地问道。

“你不觉得我们的义勇军凭借这些武器和那些训练有素的雇佣军战斗是一件很吃亏的的事吗?我想应该用些不同的方法。”菲恩一笑,回身命令道“三人一组,将每组的三根长棍连接起来,其中的两人将一把斧子捆在桐油长棍上,要捆的结实些。剩余的一人拿两把斧子……进攻!!”


“你就是拉格茜丝公主殿下吗?”一匹黑色的战马突然出现在拉格茜丝和南娜的面前,而战马之上的骑士发出了与刚才公主所面对敌手完全不同的凌厉杀气。

拉格茜丝横起了银剑,行动已替代了回答。她顾不上确认面前这位黑马骑士究竟与自己有些什么仇恨,对于久经沙场的她来说,死在她手中的敌人不计其数,根本不可能全部留有印象。况且她已无暇和眼前这来历不明的骑士作猜人游戏,现在在这燃烧的森林中找到一条突围的路对她们母女来说似乎更重要。

“好吧,就用我的剑送你们母女上天堂吧,这样你们可以亲自去向我的母亲忏悔。”黑马骑士拔出腰间的利剑,“忏悔你当年如何害死了她!!”

“什么?”拉格茜丝一愣,“母亲?害死他的母亲?”

时间已不容她多想,那匹高大的黑马此刻已然来到她的面前,马上的骑士挥剑狠狠地向她们劈来。

“小心!”拉格茜丝一把将女儿推了出去,回身横剑招架。

火焰中那几点星光显得最为耀眼。

拉格茜丝几乎失去了重心,她向后跄了几步,好容易稳住了阵脚。幸好银剑没有脱手而出。

“好厉害的攻势!”拉格茜丝暗暗吃惊,自从隐居以来,她还从未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

而黑马骑士却显得更加狼狈,他拼命地想按住跨下被震惊跳而起的坐骑,然而却仍无法控制般地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黑色的马长啸一声,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滚到地上的男人顾不得摔伤的疼痛,翻身持剑面向拉格茜丝,没有给公主一些可利用的机会。

拉格茜丝此刻才真正看清面前那不知名的对手——尽管着一身看似久经风霜的普通雇佣军服——他竟是个留着短短金发、年龄最多不超过17岁的男孩子。冷峻的目光、笔挺的鼻梁、嘴唇似乎总流露出一丝笑意。红色的火焰映在他菱角分明的面容上,更显得英俊威武,而且还有……他长的……?

“拜奥沃夫!!?”拉格茜丝膛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这男孩子简直是拜奥沃夫的翻版,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情,甚至连剑术也相差无几。除了比真正的拜奥沃夫年轻许多……

“不要提那个混蛋的名字!!”

听到拉格茜丝失声的呼唤,少年的双眸泛起了仇恨的光芒。他怒吼一声,猛地挥起长剑,恶毒地向拉格茜丝杀来。拉格茜丝却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招架的能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运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五)

火光在闪烁,在整片森林的上空……

“住手!不要伤害妈妈!!”少女那凄惨的哀求声划破天空。

同时在闪烁的,只有少年的剑上那流淌的血迹。

目光!与那女孩对视的目光使少年的手一颤!!

“她是……,她是……”

“妈妈!不要伤害妈妈!”一个声音在少年的心底贯穿,无尽的疼痛!!

他的确刺中了。

血光飞溅,被剑撕裂的肉体在空中舞动!

刺中的不是拉格茜丝,也不是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快速死死挡在母亲胸前的南娜……

他刺中的是原本与他约定从背后偷袭拉格茜丝母女的同伴!

就在刚才骑黑马的少年从正面向拉格茜丝发动挑战的时候,他那位红发同伴的强弩本来已然在拉格茜丝母女身后将毒箭推上了膛,只待那小指的微微一动,不就可以为他的完成复仇的心愿了吗?

红发少年惊讶地望着胸前的利剑,一股浓烈而充满腥气的液体涌上他的喉管,像泉水般喷溅到了空中,发出“咯咯”的声音。

也许他至死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遭此厄运。

没有人能解释少年那最后的一刻的改变,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他第一次感觉手中的剑有着了自己的意识。

红发同伴的躯体从那骑黑马的少年的剑尖缓缓地滑落下来……

“不要啊!不要死啊,迪勒!”刚才还充满愤怒的少年此刻好象突然被惊醒了,在他的面前,是他的同伴……少年像疯了一样抱住红发同伴的那还未冷却的躯体,声嘶力竭地想将他从那可怕的通往黄泉之路中拉回来。

然而一切都似乎显得太晚了。红发少年此刻已无法再回答他的任何呼唤了。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衬衣,他的铠甲。他的眼睛,已然永远……

“迪勒!——”男孩的悲鸣,如同孤独苍狼在月下的哀号。

已从拼死挡剑的觉悟中挣脱出来的南娜看到了自她出生以来最为离奇的、血腥的与悲怆的一幕,她显然被眼前的变故惊讶的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少年似乎忘记了这还是在血腥的战场,没有流泪……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跪在刚刚被他亲手杀死的同伴面前陷入可怕的沉默。

“菲鲁……?难道你……就是……菲鲁克斯?”一直在南娜身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的拉格茜丝从她心中最深最深的回忆中找寻到的,那令她感觉非常遥远、陌生但却存在的姓名。

她的声音相当微弱,似乎很容易会被四周的烈火那“劈劈剥剥”的响动淹没,然而,那心仿佛早已死去的少年突然疯狂地蹦起:

“你满意了吗?!公主殿下!!你还想夺走我的什么,父亲?家庭?幸福?朋友?你可以得到,你什么都得到了!而我……而我……所有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出现……我咬牙强迫自己活到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复仇,就是向夺走我所有幸福的你和你那可爱的女儿复仇!可……”

少年的双手在颤抖,他无法再下手了,这种感觉令他心如死灰——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的正是他本人——他猛回头向着燃烧的森林深处跑去,烈焰的炙灼与心中的伤痛犹如千百条毒蛇在撕裂他的身体,他拼出了全力,似乎现在只有这样才能解除他的痛苦。

他没命似的狂奔,直至身体精疲力竭,他几乎累的呕吐,直至吐出有生以来所有积蓄在胃中的苦水。当他真正无力继续对自己的折磨后,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了拉格茜丝与菲恩他们为父亲建设的墓地……

“妈妈——!”菲鲁克斯发出无助的嚎啕,泪水在主人已完全放弃对它们的控制之下第一次落在父亲墓前的草坪上:

“妈妈!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应该恨她们入骨吗,是她的出现夺走了那混蛋父亲的心,让那男人抛弃了我们母子,那痛不欲生中艰难度日……她是魔鬼,是该死的魔鬼!”

菲鲁克斯狠狠攥住手中的石块,几乎将它捏成了粉末。血混合着石片的碎末从指缝中隙涓涓流淌。

“她根本不是我的妹妹!她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

“为什么?我下不了手……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睛,那个混蛋父亲和那个女人的……,我竟会下不了手!!”

“保留那颗心吧,菲鲁克斯。”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菲鲁克斯的身后,那是菲鲁克斯有些许熟悉的。

一位兰色衣衫的骑士不知何时已来到这片已被血与火蕴染而仅仅一个人的战场,尽管他的身上步满了伤痕与血迹,但他目光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满了神采。

菲鲁克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地上蹦了起来,还未满17岁,但投身于此行已有5年之久的他此刻举剑的动作竟显得十分笨拙,也许兰衣骑士的突然出现把他吓坏了。

“菲恩先……你怎么会?……”

菲恩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很遗憾,贵军团好象已经放弃了此次任务。就算战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更大的战果了。”

“你说什么?”菲鲁克斯怒目而视眼前这位在多拉基亚大陆颇具传奇色彩的骑士,“我们无敌的克罗多自由军团怎么会败给你们那些乌合之众?”

菲恩并未在意菲鲁克斯的无礼,他仿若无意识地望着远方仍在浓烟弥漫的森林——


“大家辛苦了!”叶薇尔满面春风。已然仓皇远去的“自由骑士”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败在这些平时最为藐视的“乡村保安团”的手中。

那些毫不引人注目的粗笨木棍在这一战竟发挥出近乎神奇的威力……义勇军战士们将利斧结实地捆绑在被桐油浸过的木棍上,以三人一组步兵阵对付那些勇猛的骑兵——绑在长棍上的利斧专门用来砍断雇佣军们所乘坐骑的双腿或是喉管,被攻击而疼痛难忍的马匹将背上的骑士甩拖在地上,在后待命的双斧手则趁此良机将还未从跌落眩晕中清醒过来的佣兵们一一斩杀制服——战斗在一种莫名的精彩中进行着。如此出色的作战方式,就算是长年累月浴血疆场的雇佣兵们也只有目瞪口呆,原本有序的队形很快便陷入恐怖的混乱之中……叶薇尔和她的属下迅速击破敌军数道严密的狙击点,将原本对树林形成合围的佣兵部队撕开了一个大裂痕……

“拉格茜丝殿下!南娜小姐!”义勇军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呼唤着,尽管喊声在烈火肆虐中显得模糊不清。他们竭力寻找着这对母女的踪迹。尽管在浓烟四起的树林中这着实不容易做到。

“这个时候,菲恩又到哪儿去了?”叶薇尔略略有些不满,尽管她刚才还在为菲恩独特而有效的战法钦佩有加。

“叶薇尔小姐!我们找到她们了!”从树林东南方向传来惊喜的叫声,“她们平安无事!拉格茜丝殿下昏过去了,但没有生命危险。”

叶薇尔至今仍无法忘记那令她心灵极度震颤的情景:

公主母女相拥在一片无草之地,遭浓烟袭击,几度昏迷的拉格茜丝紧紧怀抱着女儿,她长跪着将用自己的血浸湿的丝帕捂住南娜的面孔——叶薇尔真正明白了菲恩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位女性如此的倾慕——这世界上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物比此时的拉格茜丝显得更美丽……


“为了使你擅自动用军团兵士的行动尽可能长时间地瞒过你的养父——克罗多自由骑士团团长梅根,你一定想了许多方法……不过用这种方法调动的士兵只可能是你的亲信,而且他们一旦在行动中因恋战而拖延时间,所谓地‘秘密调动’也就没有了意义。所以当他们受到顽强抵抗,短时间内无法完成任务时,多数指挥官会作出立即退出战场的决定并付诸实施——精明的你同样不会例外——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菲鲁克斯的表情瞬间而变,尽管他仍然保留着那年轻人的咄咄逼人的杀气,但脸色的苍白毫无疑问地说明菲恩进行的战略分析每一词、每一句都恰恰击中了他的要害——当初他的确要求追随自己的部下在对拉格茜丝的偷袭战中注意进退迅速的问题。

“够了,你毕竟为这一天尽过力了,没人有资格在此问题上指责你。你在天国的母亲已足以为你诚孝自豪了,然而我认为她最珍视的宝物并非是你为了她而去仇视一切,更不是要求你为了她在战场上撕杀奔命——没有任何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走这样的路——你心中的仇恨到此为止好吗?”

“住口!”菲鲁克斯吼到,“事情根本没有结束,只要她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就一天不放弃追杀……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是吗?”菲恩静静地提出了疑惑,“刚才你为什么不动手?你完全有机会报仇雪恨。难道仅仅是因为你的手误吗?”

“住口!住口……”菲鲁克斯已经没有自信从他的感受中找到当时那惊人行动的合理性,“如果再回想下去,我一定会发疯的。”这他此时脑海中仅有的概念……

“难道你还要继续将你的悲剧转嫁给他人吗?你杀了拉格茜丝、南娜后你的母亲难道会复活吗。你为何只想到自己的痛,难道南娜不和你一样要忍受丧父的痛苦吗?况且她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女孩子呀!”

“你究竟懂什么?!”菲鲁克斯终于歇斯底里地吼到,“我失去了一切——!!”

“……”

穿过森林的风再次席卷着草坪上处于对峙中的两个人身边的碎叶,看起来像是绿色的精灵在舞蹈。

持剑的手犹如突然松开了弹簧,残留着血迹的剑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年轻剑士的目光从未像现在这样木讷,仿佛扭曲朽木般跌坐在菲恩面前……也许是他感到累了。真的,好累……

菲恩缓缓地走到菲鲁克斯的身边,他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位沉默寡言的马童的影子:

“我叫克尔德斯,15岁,从今天起我就是菲恩先生的马童……”

是的,那是菲恩第一次与化名的菲鲁克斯见面。尽管菲恩隐约感觉那似乎并非他的真名实姓,但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感觉使他收留了这个外表沉默内心却似乎充满活力的男孩子。也正从此刻起,他们拉开了这离奇而微妙关系的序幕……

“艾鲁托沙临别前将妹妹托付给了拜奥沃夫,他自信自己没有在识别可靠的朋友方面出过错误……”

“拉格茜丝在她的哥哥遇害后消沉了相当长的时期,是拜奥沃夫为她重新点亮了希望……”

“拜奥沃夫与拉格茜丝是真心的相爱……”

“婚后,他们夫妇一直非常恩爱——直至拜奥沃夫为掩护拉格茜丝而牺牲之前一直如此……”

不知为什么,每当菲恩遇到这个不爱说话的男孩,似乎总要下意识地讲述着一些隐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语,不管那沉默的孩子是否爱听,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在听。也许是因为男孩与拜奥沃夫过于雷同的相貌,也许是由此而在心中产生的隐隐不安,他似乎总像是在男孩面前竭力维护那早已逝去的挚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出于“本能预感”吗?

此时刻,预感变成了现实,但菲恩是否真的能安心?

“你了解我内心的感受吗?你真的认为只凭你为我讲述的那些感情是非就能将我十几年所受的苦楚轻松地一笔带过吗。如果换成是你,你会作出与我不同的选择吗?!!”菲鲁克斯虚脱似的躺靠在父亲的墓碑旁,双眼望着头顶的蓝天,面部的表情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如果我说我能理解呢?”菲恩的话语平静地刺穿了菲鲁克斯的心,男孩猛然抬起头。

“你难道认为我就没有失去过我的至珍吗?你难道认为这世界上只有你才拥有向命运讨还对你不公的权力吗?”语气仍然平静,但菲鲁克斯却清楚地感觉到菲恩心中不知名的凄楚!

“作为人,没有永远的幸运,永远不会失去自己的所爱……神赐予谁的都不会太多。只要我们拥有一种近似残酷的觉悟:如果在人生的选择中,有一条路可以满足自己的一时,却会令多数的人痛苦,那么我们就必须学会放弃——放弃荣耀,放弃仇恨,放弃爱情,放弃生命……”

“是吗?真是圣人。”菲鲁克斯满脸讥讽,“我想会有很多人会赞赏您的这种放弃吧?”

“我不是圣人,放弃也并非为了赞赏,只是明确自己的价值而已。”菲恩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也许现在的你不能理解,因为你并没有值得永远不欲放弃的事物——一旦你真的拥有了,你就会懂得我所说的一切——好好活下去吧。”

“我永远不会懂你那套废话!来呀,你赢了!杀了我吧。如果你现在不杀我,我早晚还会寻找机会刺杀她们!”

菲恩突然回头,从未在他眼中流出的冷酷的目光令菲鲁克斯不寒而栗:

“如果是那样,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


严寒早早来到了这片大陆邻海的村落。此地的风雪从不提醒人们将何时来临。

叶薇尔与菲恩一同度步在开拓村中心的广场,雪花静静飘落在两人的身上,但他们似乎谁也没有将它们掸落的意思。

“南娜自从经历成人式后真的长大了许多。”叶薇尔打破了沉默。

“是呀,毕竟是亚克多里亚的女性,我真希望利夫王子殿下也会经历这样的成人式……”菲恩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南娜现在仍然称你父亲,感觉会不会与以往不同?”

“有一些,”菲恩微微叹息,“我真的很希望南娜是我的女儿……不过,作为养父,她在我身旁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你难道是怕她会离开吗?”

“迪尔姆多依旧下落不明,菲鲁克斯自从那次破袭战后就失去了下落,他没有回他养父的军队,邻国也不见他的踪影,仿佛就此消失了一般。拉格茜丝殿下也曾经向我询问那孩子的下落,尽管那并不是她的错,然而她似乎很想尽力补偿菲鲁克斯的童年……”

“你们没有告诉南娜这些事,是否也因为怕她会去找他们……”

“是吗?也许真的没到告诉她的时候吧……”

 

已为冰雪覆盖的多拉基亚山脉的一个角落,

从这里可以望到开拓村的全貌。

一匹骏马,系在那倚着“角落”生长的红松的身旁。

一位身负披风的骑士立在飞雪之中,久久凝望着脚下的村庄。

——因为那是并不十分遥远的地方。

……


(全文完)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文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