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花板，青碧的地面，仿佛能嗅到即将来临的杀戮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悄然无声——还是有些声音的——清澈入耳，天花板上那一颗颗水珠滴落的声音，远处的黑暗中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与这平静的一切所相对的是我那无法平静的心情，漫步于龙殿之中，不久前和龙人亚安的对话依然在我耳边回荡而难以逝去。

“你有取胜的把握吗？”

“坦白的说，没有。”

“那你岂不是在进行无意义的战斗？”

“即便如此，也要向敌人显示我们贝伦军的志气。”

“哼，单靠志气是没有用的……”

是吗？

亚安，你并不了解我。

你以为我真的还抱有打赢这一战的幻想吗？

不，没可能的。

能够将魔龙少女依冬平安带到这里，我已经完成了塞菲鲁陛下托付给我的使命了，从这一点来说的话，我并没有什么牵挂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没做的话，那就是作为一个贝伦军人，光荣地战死在这里了吧——对于我那微不足道的生命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宿了。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其实不仅仅是如此，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应该还有一件事的——就是“她”，我还有一个“她”，我不仅仅是我生存的理由，“她”同样也是。

“将军！”一名副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战斗龙部队，龙骑士团，全部部署完毕，请指示！”

“哦？”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命令全军原地待命，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

这个时刻，似乎又近了一些。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副官：

“告诉全军……不想参加这一战的士兵，允许他们立即离开……”

“将军……”对我的命令，副官大惑不解。

“这将是最后一战……也许……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战斗中失去生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并不希望你们和我一样，作无谓的牺牲……”

“将军……”在一阵沉默之后，副官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坚定而毅然，“在这儿的所有贝伦将士，都愿意在您的领导下，与敌人决一死战，即便是战死也决不后退半步！”

“谢谢……”我微笑了一下，但在那微笑中蕴涵的感情，也许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够猜透。

“所有士兵中，凡是家中有双亲或是子女需要扶养的，强制命令他们离开战场！记住，这是我的命令！”

“这……”副官先是一怔，但他看到我那不容争辩的表情，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们都是贝伦军中最优秀的战士，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应当和父母，子女或是恋人在一起共度美好的时光，对于已在战争中失去了太多的他们来说，他们有这个权利。

我是什么？为了贝伦王国而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英雄？

还是将这些年轻人的生命作为活生生的祭品，为了所谓的“志气”而将之供奉给那贪得无厌的冥府死神的恶魔？

但这都无所谓了……

摇篮里躺着一个婴儿，一个在我看来和我有着一样容貌的女孩。

婴儿啼哭着，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

“布伦修德……你也知道了我会离你而去，伤心了吗？”抱起了女孩，轻柔地爱抚着她那雪白而纤嫩的脸颊，女婴停止了啼哭。

“布伦修德，你是我的孩子，你应当坚强一些，不应当为这点小事而伤心啊……”

仿佛知晓我的心事一般，女婴闭上双眼进入了熟睡之中，但我的心情却已不能平静，那是一段我不能忘却的往事。

那是一个顷盆大雨的夜晚，贝伦王宫，国王的寝室。

房间中，只有青年与女孩两个人。

青年饮了酒，饮了许多酒——那是他自十九岁以来第一次饮酒，酒曾经是他心中最刻骨铭心的苦痛。但现在，却又成了他发泄郁闷和积郁已久欲望的催化剂。

女孩也饮了酒——仅仅只是一杯葡萄酒而已，但对于有生以来从未沾过一滴酒的女孩来说，她的身体已经难以承受这杯酒的份量，一种从未有过的炽热感涌上了女孩的全身。

在酒精的驱使下，青年将柔弱的女孩压在了他强健的体魄下，用那酒后短暂的疯狂夺取了女孩那最珍贵的一切，女孩没有丝毫的反抗，默默地听任着青年的摆布。

那一晚，他占有了她。

青年名叫塞菲鲁。

塞菲鲁就是贝伦的国王。

女孩名叫布露妮娅。

布露妮娅就是我。

“布露妮娅，”塞菲鲁陛下的声音从来都是那么阴沉，但又充满一种不可抗拒的魄力，“在我眼中，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酒，是的……很多人都喜欢的东西，但在我眼里，它曾经是那么的可怕……”

我静静地听着，与之相伴的是全身充满了那种难以名状的炽热感，我知道，那杯红葡萄酒的分量之重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你知道吗？”放下了酒杯，我突然发现塞菲鲁陛下那坚毅和冷傲的双眼中充满了激动，“当我接过父亲递给我的毒酒时，当我将它喝下，当我感受着腹中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时……他们是怎样，父亲那冷酷鄙夷的眼神，大臣们那阿庾奉承的谄笑？自从那以后，我不再相信任何人，这个世界上还有慈爱或是公平吗？只有人和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相互利！有的只是嫉妒，憎恶，傲慢，压迫！如果说还有我可以相信的人的话，那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玛多克将军，一个就是……你，布露妮娅……”

塞菲鲁陛下用他强有力的双臂将我搂在怀中，“如果说这个世界还仅存着一点‘爱’的话，就让我把它送给你吧……”

当我感到我的身体已完全属于塞菲鲁陛下的时候，我没有反抗，现实也容不得我反抗，我只是感到眼前陛下那模糊的形象，头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夜，是一个充满着欲望与激情之夜。

因为有了那一夜，才有了这个女孩——布伦修德——我的女儿的出生。

将女孩放回摇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而来。

“布露妮娅将军！”那是我的副官贝利亚尔的声音，“我来了。”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将女孩抱起交给他，“你带她走吧。”

贝利亚尔只是看着我，并没有回答。

“她已经失去了她的父亲，也许……她的母亲很快又要离她而去，至少……她还有生存的权力。”

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贝利亚尔从我的手中接过了女孩。

“她的身世……除了我和陛下以外，就只有你知道了……”

“嗯……”

“你是陛下的近卫魔道士，也是我最优秀的部下……你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清楚……”

“快走吧，没有时间了。”

“是。”贝利亚尔抱着女孩正欲离开，我突然想起什么，“等一等！”

“答应我一件事……”

“唔？”

“我希望她长大后……不再像她的母亲那样……而是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过着平静的生活……”

“我答应。”猜透了我内心的想法，贝利亚尔郑重地答应了一声，便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看来一切都该完结了。

龙殿之外，望着严阵以待的贝伦军队，我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了许多，此时，我突然发现远方的平原和树林已经充满了硝烟，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厮杀之声。

这一刻终于开始了啊……

我能够嗅到空气中飘来的血腥之味了，只能够看到那阵硝烟不断在向这里靠近，厮杀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

终究敌我实力还是太悬殊了，仅仅靠着所谓的“志气”也能够弥补这一点差距吗？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仍然在坚持着战斗。

有十几具被杀死的贝伦士兵的尸体从河流上游漂流了下来，厮杀声也已经能很清楚地听到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些都代表着一个事实——贝伦军的溃败已是无可避免。

但剩余的士兵仍然坚守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战争本是无对错之分，但战争的结果却可以决定战争的意义，对我来说，这最后一战的结果已经毫无疑问地确定了，但我仍然在继续坚持这场战斗……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仅仅求得一个光荣的死亡吗？我也许会成为所谓的烈士或者英雄，但那些为这场战斗而献出生命的每一个贝伦士兵呢？又有谁会记起他们？人的生命是平等的，但他们的生命的价值，不过只是为了成就我一人的名誉而存在，当他们的生命悄无声息地化为这片土地的尘埃，这对他们公平吗？我不过是踏着我的部下们累累的尸骨才能够走进贝伦史书中那所谓的“英雄”殿堂，这正如我之前想到的，这些士兵的生命只是我在这路途中向死神供奉的祭品而已。

所以，战争就是如此，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她——我的女儿和我一样，或是仅仅作为祭品被献给死神，或是踏着鲜血和白骨而成为所谓的“英雄”。

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在我看来，这一刻已经到了。

“布露妮娅……”那个声音，是塞菲鲁陛下的声音！

那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久久不息……我笑了，那算是一种求得解脱的笑吧……

The End